菩提修不成 第23节
  昨夜沈娘子的话回响在心头,这话里的真挚一眼望得到底。
  只是,洛明瑢有些猝不及防。
  好像寺壁上生长多年的藤蔓,一下子,都撕干净了。
  根系蔓延过又干枯的痕迹还在石壁上。
  “阿弥陀佛……”
  一声是一次引渡。
  院门里屋门不过几十步,屋里就是一对熟睡的儿女,绕过屏风,不必惊扰他们就可以听到他们的浅浅的呼吸声……
  洛明瑢只是想一想,最终未往里走,只是无声离去,没有惊扰任何人。
  —
  月影慢慢换作天光。
  佛堂是一声比一声清寂的木鱼响,窗外鸟声啁啾。
  “那是阿爹,怕啥呀。”
  “谁怕了。”
  孩童稚嫩的嗓音传到耳畔,洛明瑢睁开了眼睛,走出门外。
  丕儿拖着姐姐往里走,釉儿死死扣着院子门,就是不肯进来,“你一个人去,别来我!”
  他一个人去看阿爹?丕儿怎么好意思啊。
  “阿娘都说了,阿爹是好人,不怕的。”
  “谁说我怕了!”
  两个小孩一个往里拉,一个往外扯,就这么在原地兜圈子,谁也没拉走谁。
  洛明瑢看着他们打闹的样子,目光似三春暖晖一般。
  两个娃娃很快发现了佛堂走出来一个很高的人。
  “啊!”
  丕儿吓一跳,松开了手,姐姐就一溜烟儿跑掉了。
  父子俩遥遥对视,丕儿像被发现的小鹿,僵在原地都不知道跑。
  洛明瑢仔细打量着他,小娃娃总是一不小心就会长大,何况他离家那么久,没见过这孩子几面。
  丕儿的眉眼依稀有两个人的样子,眼睛和鼻子像她阿娘。
  血脉在此刻给了他不大不小的触动。
  都已经会走路了呀,只是可惜釉儿不在这里。
  “这里有……橘子,丕儿吃不吃?”
  洛明瑢想说有糕点,然而佛堂里除了些供果什么也没有。
  丕儿站了一会儿,才小心迈过来,说话有点呼哧带喘的:“你、你真是我阿爹吗?”
  他上一次见爹爹是不到一岁的时候,现在一点记忆也没有了。
  洛明瑢点头,“贫僧昨日回来有些事要处置,没能去看你们。”
  丕儿不说话,一个劲儿地打量他。
  小孩儿心性浅,就是喜欢好看的东西,眼前的爹爹就是没有头发……他越看越满意,没有头发也挺好看的!
  “阿……阿爹?”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嗯。”
  丕儿睁圆了杏核眼,咬着唇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小手捏成拳头挡住脸,挪到洛明瑢怀里。
  又小又软的娃娃贴过来,洛明瑢不自主就抱了起来。
  “你阿娘呢?”他问。
  “不知道。”
  “今日不用去家塾?”
  丕儿低头将自己的小荷包捏来捏去:“今日夫子不在。”
  洛明瑢又问几句课业还有釉儿的事,丕儿年纪虽小,但口齿伶俐,坐在爹爹手臂上,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丕儿也有些话想问,等荷包捏得丝线埋汰,他才支支吾吾地问:“阿爹,你喜欢丕儿吗?”
  洛明瑢道:“喜欢,也喜欢釉儿。”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们?”
  虽然阿娘说过,阿爹是鱼仙转世,不是故意不要他和姐姐,但见家塾里别的孩子都有爹爹,他却没有,丕儿还是有点难过。
  孩子无心的话似绵密的针扎在心口,洛明瑢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早早便知人世皆苦,终在经书中觅得一方宁静,本想就此在佛门之中了此一生,不管世事变幻,心中自得自在。
  妻子、孩儿,这一切都非洛明瑢最初想要的,却像堆在手里的琉璃碟,时刻悬心,又无法安心放下。
  沈娘子很好,只是对银钱执念太深,让她做事不计后果,釉儿和丕儿也很好,见到他们,若见山间雏鸟初降人世,对这一方天地充满好奇,洛明瑢竟也觉得,能让两个孩子借由她来到这人世,是他的运气。
  叹万物有灵,世间唯此二人与他血脉相连。
  可大多世间好物不坚牢,才是他惶恐的来源。
  曾经他也茫然过,亲眼看着自己的修行一败涂地,在佛前亦没了清静,佛心浑浊,他的痛苦未必比沈幼漓少。
  对沈幼漓,还有这两个孩子,他从未有怨,一点也没有。
  在感云寺焚毁之后,洛明瑢确实动过念头,不如就此放下修行,可惜时势不由人。
  在禅月寺长久不再相见时,那些事洛明瑢便能安放着,留待来日参悟。
  “爹爹……”
  见他久久没有回答,丕儿捧着他的脸,“阿娘说你是鱼仙转世,这是真的吗?”
  可爹爹除了没有头发,好像哪里也不像鱼。
  鱼仙……
  那个人啊。
  洛明瑢将他抱紧了些:“你阿娘还说了什么?”
  “她说你不能离开山上的池子,所以一次都没有回来看我们,阿爹,你这次怎么出池子啦?”
  她怎么总有这些奇思妙想。
  “阿爹……太想你们了,所以从池子出来了。”
  顺着她的谎哄小孩,洛明瑢耳尖不自觉微烫。
  第18章
  听到阿爹说想他们,丕儿一下子就原谅了他爹,泪汪汪地说什么,姐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再不回来,我就走啦!”釉儿站得远远地朝弟弟喊。
  原来女儿没走,而是躲在墙外边,洛明瑢朝她走近一步,她差点又跑:“坏人不要过来!”
  “姐姐,等等我!”丕儿赶紧蹬腿要下来。
  洛明瑢无奈放下了他,娃娃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跟屁虫归位了,釉儿又偷看了和尚一眼,带着弟弟跑了。
  第二日丕儿又来了,釉儿还是不见人。
  洛明瑢将连夜赶制的两个竹球给他,“一个是你的,一个是姐姐的。”
  小竹球做得精致又好看,竹条编织得细密漂亮,竹刺都细心打磨掉,上了一层素漆,画上了丕儿喜欢的大脸娃娃,另一只是釉儿喜欢的彩鸠、白鹤,竹球上还挂着小铃铛,玩起来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哇——阿爹你是怎么变出来的!”
  丕儿开心地摆弄小竹球,顺道告诉他爹:“阿爹你别往外看了,姐姐和阿娘都没有躲在外边。”
  洛明瑢收回视线,摸摸儿子的脑袋。
  与丕儿玩了一会儿竹球,又给他讲了些课业,到了禅修的时辰,洛明瑢打发他回去,丕儿还依依不舍。
  “阿爹,我继续在这儿玩会儿吧。”
  他想看看阿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事。
  洛明瑢只能随他在佛堂里转,兀自静坐冥想。
  他不时能听到屋中被翻动的小动静,让人莫名想起许久以前。
  那时沈娘子也是这么陪在他身边,这儿碰碰那儿摸摸,偶尔闹他说几句话,总是安分不下来。
  一睁眼,与她的孩子已经能在身侧玩竹球了。
  七年匆匆而过。
  丕儿在佛堂转腻了,一个人跑外边玩竹球,还懂事地把门带上。
  竹球叮铃铃地响,让阿爹知道他没有走远。
  “阿娘——”
  洛明瑢听到了丕儿脆脆喊了一声。
  “哎呀,怎么出来也不知道说一声,让阿娘满院子找你!”
  熟悉的声音自远处靠近,大概走到儿子身边了。
  木鱼声停住,门外的谈话更加清晰。
  “我来阿爹这儿,你看,这是阿爹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