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修不成 第18节
  原来她是恶业啊。
  沈幼漓玩笑道:“可方丈说得没错,你并没有错,为何强令自己守戒,既然还是俗家,趁早多生几个孩子,好好养大,后半辈子有的是时候吃斋念佛呢。”
  “有向禅之心便已是佛门之人,诸般戒律自该谨守,投机取巧,自欺欺人者终自害。”
  “看来世间真无两全法。”
  后来沈幼漓不再与他行房,只是每日要瞧一瞧他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洛明瑢也乖乖给她看。
  情愫滋长时,沈幼漓卧在他怀里,也问过他:“你能不能……不当和尚了?”
  一辈子都不当了。
  问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
  她记起来自己的任务,拿了银子她就要走,问这话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吗?
  可沈幼漓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鼓噪得不像话。
  捻动的念珠悬停在眼前。
  洛明瑢声音自发顶传来:“贫僧从来无意于红尘,沈娘子为一万两白银而来,难道除了孩子,还有让贫僧还俗的任务?”
  冰凉的话似一瓢水浇醒了她。
  沈幼漓慢慢坐起来,“你都知道?”
  洛明瑢并无一丝“真心错付”的责怪,更无恼怒、怨恨、得意……
  他只是冷静地陈述:“一万两白银,换一个出卖自己得来的孩子,在贫僧看来,不值得。”
  说话的人近在咫尺,面容却笼罩在云雾之中,隔着万水千山,难以触及。
  “一万两,我觉得很值得。”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今日开口要求,贫僧只当你受人所托,并非出自本意,往后也不要再提。”
  “所、所以禅师,“她磕绊了一下,“和我这样,只是为了早日摆脱我?”
  “是。”
  她声线有一丝颤抖:“你心中一直以来,是如何想我的?”
  洛明瑢沉吟片刻,道:“世人堕入情爱是寻常之事,须知真情可贵,此生有人相伴,沉湎其中亦有道理,但若是人人都似这般为利目的不择手段、明目张胆去算计引诱、粗糙织就一份感情,那就是檐下蛛网、油彩面皮,脆弱虚假,经不住一点风雨。”
  言下之意,这份感情一文不值。
  二人结为夫妻,不过是一串又一串的错误,是她罔顾他心意促成的结果,为什么她会觉得其中有情呢?
  为什么不离开佛门?
  当然是洛明瑢不喜欢她,就是这么简单。
  沈幼漓少有自作多情的时候,可面对洛明瑢她总是一再会错意。
  原来洛明瑢不是对她好,而是本就是一个好人,那些好,谁缠上来,谁就能得到。
  只是恰好她先那么做了。
  要是从头到尾都只在乎那一万两就好了,洛明瑢说的话就会是耳旁风,伤不到她。
  沈幼漓第一次那么羞愧,而至满脸通红,连指尖都在死死抑制颤抖。
  她的感情确实轻浮、污遭,比洛明瑢话里的更加虚伪。
  原来这才是洛明瑢给她的惩治。
  有那么一刻,沈幼漓想放弃那些钱,离开瑜南再也不回来。
  已是夜半,她失魂落魄地下山去。
  “你要去哪?”
  “回家。”
  她明显神思不属,连路都没有看。
  沈幼漓不清楚自己要回哪里的家,只是木然往外走。
  脑中一遍遍回想洛明瑢那些话,夜风吹来,她突然犯起恶心。
  扶着山道边的松树,沈幼漓干呕了一阵,夜色昏黑,她余光看到抹白衣游魂一般的影子。
  沈幼漓当看不见,快速给自己把了脉。
  是一个等候已久的结果。
  沈幼漓如释重负,她终于没了必须留在山上的理由,可以真正不再见他了。
  于是果断扭头下了山去。
  一路上,沈幼漓都能听到不远不近的声音,是僧衣被道旁枝叶扫过的声音,余光里,那道白影始终不远不近缀在身后。
  洛明瑢怕她寻死吗?不会的。
  结果虽然狼狈了一点,但目的已经达成了,她捡回了一条命,就不可能再轻易寻死。
  一路走到瑜南城门,身后的人才不见了。
  抛开无情这一桩,洛明瑢真是一个极好的人。
  就算与她翻了脸,还是会担心她的安危一路护送。
  他聪敏温和,在他面前使坏,沈幼漓不用在意“后果”二字,他恪守着佛家六戒,万事皆不着相,所以别人看不到他生气、不耐、厌恶……
  别人就会因为这些表面的好,误会了他的感情。
  自己当初会喜欢他,也不算有眼无珠,是吧?
  从未接触情爱的人,贸然拿此做赌注,本就该做好血本无归的可能。
  第14章
  “喂,洛明瑢。”
  周遭虫鸣蛙噪,沈幼漓让他背着,语气静得像一阵无方夜风。
  “嗯。”
  “我不关心你与县主有没有男女之情,我只关心一件事。”
  “你说。”
  “县主中意你是板上钉钉的事,她以为你要为她还俗,之后怕是有得纠缠,你与她成与不成都好,只是……别让县主知道我和釉儿丕儿的存在。”
  背她的人站住脚步。
  沈幼漓继续说:“只要你开口提,洛家一定也会帮你隐瞒,只当这七年什么都没发生,你从没有妻儿……当然,你也没当我们是,若有必要,就说我和孩子们只是远房亲戚寄住而已,知道吗?”
  ……
  “为何要如此?”
  “那县主我见过,我不想惹她不快,让孩子也受委屈。”
  上位者最是罔顾他人,沈幼漓自己如何不打紧,若孩子有个不好,她下手就不会只是区区生半夏了。
  “你受了什么委屈?”
  “我的事就与你无干了,你只答应我就是。”
  洛明瑢道:“县主不能干预洛家的事,贫僧也会护你们周全,你们该如何就如何,不必假装。”
  “你连丕儿的纸条都不想要,大可不必强装关心我们了。”
  她很平静,天上的乌云沉沉压在心上,星星一颗也不闪烁。
  “贫僧已是出家之人,有些亲缘本不该留恋太多。”
  这就是解释。
  沈幼漓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七年前,他早想踏入佛门,是洛家一直拉着他,而后她又出现,将他拉得越来越远。
  “我知道,你想安生待在的寺中修行,不受打扰,是洛家……还有我一直拖着你,过往七年,我不知如何赔罪……”
  “你什么都不须做,贫僧也从未对你有过怨怼。”
  沈幼漓笑道:“是啊,你是大师,此际灵台清明,怕是早参悟了,那我只求你那件事,你应不应?”
  “釉儿和丕儿的事,你不须担心。”
  “多谢。”
  “其实,贫僧也想成全沈娘子。”洛明瑢突然说道。
  “你要成全我什么?”
  “端看沈娘子想要的是什么。”
  沈幼漓又因他的话发散出想象,若是她要他……
  不会的,他方才说了,心中从无男女之情。
  这话只能是一个意思。
  “多谢你啊,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那一万两银子,我拿得很开心。”她在他耳边真心实意地说。
  她也想放过他,衷心说道:“禅师,愿你往后可以有一方净土,好好修行,不再为世俗所扰。”
  缠在他身边的第一年,沈幼漓就知道他想过的是什么日子,可她一再毫不在意地毁掉洛明瑢的向往。
  这一次她真心盼他好。
  洛明瑢在走一个上坡,这似乎要费些力气,让他一时不能搭话。
  等上了坡,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样,他重新起了一个话头:“这些年教养观棋成聿,辛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