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修不成 第6节
  危机既解,各自收拾着,放松下来的香客们此起彼伏说起话,除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彼此宽慰的话,剩下差不多都与妙觉有关。
  “不愧是圣僧,置生死于度外,真正地普度众生。”
  “我还是第一次见县主,除了打扮好像没什么出奇的,也跟咱自家屋里的小娘子那般……小女儿情态。”
  “你说,这县主是不是对妙觉禅师有意?”
  “那是出家人,就算有意又能怎样,莫传这个,损了禅师的修行。”
  “出家人也是能还俗的嘛,那可是县主,而且我瞧着,妙觉禅师未必是无意……”
  “唉……玉面菩萨,冲着那张脸,我都想皈依了。”
  “你就是冲妙觉禅师才来听经的吧,不过啊,说不得县主要将这玉面菩萨拐回红尘里来。”
  “哼,县主嘛,真是了不起……”
  沈幼漓听着闲话,视线在经台上二人之间来回。
  高贵的县主,俊美的僧人,又是这么一出“英雄救美”,若真郎有情妾有意,确实当得起一出流芳百世的佳话。
  来日请个秀才写成话本子,一定有不少人为今日这出相逢叫好,到时洛阳纸贵,不知得挣多少银子。
  只是可惜了……
  正想着,胳膊被撞了一下。
  “县主走了,咱们赶紧过去。”
  周氏扯着沈幼漓往前走。
  —
  “妙觉,超度之事让你师兄弟们来办,你先去包扎一下伤口吧。”圆智住持道。
  “我无碍。”
  妙觉站在那里,香客们就排着队往这边来。
  沈幼漓跟着周氏缀在队伍末尾,一道穿过混乱的人群,避开士卒搬动的尸体,才得以踏上讲经台。
  县主已经不在讲经台上,那朔东军的小将军也不见人,大概是去偏殿保护县主了。
  “多谢妙觉禅师拖延了时辰,也多谢县主的援兵及时赶到。”
  香客们照着身份座次,到妙觉禅师面前千恩万谢,之后随着人流下山去。
  他们实历了一出有惊无险,又得高僧点拨,似是勘破了些苦难,看开了些烦扰,皆是念念有词地下山去了。
  洛家身份不高不低,偏偏排到最后去,到她们时已经是最后一批。
  堂中尸首堆积在一起,僧人们开始念起往生咒。
  沈幼漓又朝妙觉看。
  褪去多年情思,不带半分邪念去端详台上僧人,那“玉面菩萨”的称谓恰如其分,她后知后觉,自己从前真是畜生,强睡他那几回,是怎么下得去手的呢?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等香客都走完,周氏赶紧走上前:“孩子,你的伤有没有事啊?”
  周氏所喊的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妙觉禅师,也是沈幼漓七年前所嫁之人,两个孩子的生父。
  出家人少究出身,县主大概是不知此事的。
  沈幼漓所言的可惜,便可惜在县主和洛明瑢若真有意,自己只怕要成王母娘娘的簪子,阻碍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第5章
  当娘的心疼儿子,何况那僧袍上的鲜血实在扎眼,周氏擦着眼泪,不敢去碰那只手,“站这儿这么久,怎么也不去处置一下。”
  洛明瑢道:“皮肉伤,没什么事。”
  “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这些人也真是,只知道凑上来说些废话,也没人关心你的伤势。”
  “走吧。”
  洛家的人都移步到了讲经堂后的一座小殿之中。
  “妙觉禅师见安。”
  “沈娘子见安。”
  原该是夫妻的二人对答冷淡客气,各自落座。
  周氏催促道:“幼漓,赶紧给你夫君包扎一下。”
  这种事自然得娘子来。
  沈幼漓看向洛明瑢。
  他不置一词,目光不避让,显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拒道:“大太太,妾身是女流,怕坏了禅师修行,还是寻个小沙弥来吧。”
  自完成任务,周氏早习惯了沈幼漓这混不吝的样子,直接打她七寸:“你不擦,之后半年的例银都别领了。”
  洛明瑢解围:“大太太,贫僧自己可……”
  沈幼漓按住他,咧开嘴:“坐好,妾身给你收拾干净。”
  她抽出帕子在铜盆里打湿,慢条斯理地擦起他掌心的血痕。
  洛明瑢垂目瞧见沈幼漓发顶,她大概是淋雨来的,头发像雨后羽毛潮湿的幼鸟。
  “讲经会前并未下雨。”
  “釉儿昨日家塾下学,说她写的字受夫子夸赞,我忙着将送裱的字挂在书斋,故而来晚了。”
  釉儿是她大女儿洛观棋的小字,正是与眼前这位“圣僧”一起生的。
  沈幼璃承认自己有些坏心思,故意在这种场合提起孩子,就想欣赏一下他那张脸上浮现尴尬的样子。
  外人道妙觉禅师禅心清净无染,若知道他早破色戒,甚至有两个能满地跑的孩子,又会怎么看他?
  “是不是要骂他一句脏和尚……”
  沈幼漓恶意满满地想。
  可惜,洛明瑢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他修行功夫已经到家,心性如月,空灵无住,轻易搅不起半点波澜。
  果真是……
  沈幼漓为他的反应扯唇一笑。
  小殿里,周氏坐在上首,左手边洛明瑢和沈幼漓比邻,洛明香则坐他们对面。
  “丕儿自小聪慧好学,最是像你,如今,就是釉儿一个小娘子,未免太调皮了些,不学着做个闺秀,以后不知有哪家看得上她。”周氏和洛明瑢絮叨起两个孩子的近况。
  自生下丕儿,她已经很久不再上山,是以不知道周氏一来禅月寺就与他说这些,心道怪不得他没反应,原来是早就听腻了。
  沈幼漓低头擦拭血迹,不置一词。
  可是洛明瑢掌心的血擦了又渗出来,她擦着擦着,有点生起气来。
  他自己英雄救美受的伤,凭什么让自己收拾残局,还差点让婆母扣她银子!
  沈幼漓故意往伤口按下去,随即偷瞧洛明瑢反应。
  他眉梢压低,果然没有出声。
  不出声才好!沈幼漓欺负得更狠,下手一点也不客气,等把他掌心擦干净,伤口边缘已被按得发白。
  沈幼漓看到又有些后悔,这种恶毒的小把戏只能痛快一时,欺负一面闷鼓有什么意思。
  “疼吗?”她假模假式地问。
  洛明瑢摇头。
  洛明香趁机讽道:“弟弟这伤再疼,也不是为你疼的,那是为了救县主,弟妹心疼什么呢。”
  “说得也是。”
  沈幼漓将帕子拍到水盆里,借机甩掉差事:“谁让你受伤,就让谁来上药好了,妾身就不伺候了。”
  周氏不说话,洛明香端起茶杯掩住上翘的嘴唇。
  洛明瑢认真道:“让贫僧受伤的人已经翻窗跑了,眼下还未抓到。”
  ……
  沈幼漓抬头看他,圆睁的眼中清清楚楚写着:这人刚刚一定被劈到脑子了吧。
  见三人都是一路反应,洛明瑢便知自己这玩笑并不好笑,便抿唇不再言语。
  诡异沉默之后,沈幼漓拿起药瓶把玩。
  这要是瓶盐就好了。
  “呵呵,弟妹你也不须生这气,若真在意明瑢,怎会推说头痛,姗姗来迟呢,“洛明香挑拨完这个挑拨那个,“岂知要是再晚一点,都躲过这一遭了呢。”
  还告她状呢。沈幼漓失笑,洛明瑢可不在乎她来不来。
  “是啊,早知将你们也拖在家里,大家都不必涉险。”
  “那你夫君呢?他的死活你就不关心?”
  “方才咱们也瞧见了,他武功盖世,能有什么事。”
  十年了,她竟然不知道这厮会武功,真是好大的惊喜。
  沈幼漓心中已不止“窝火”二字。
  洛明瑢觉察到她不快,掌心下意识收起,道:“武功一事……”
  她打断:“禅师何事非得同妾身说呢。”
  洛明香见二人果生嫌隙,继续趁热打铁:“不过弟妹要是没来,哪能看到明瑢为县主舍身的痴情模样,莫说你,就是我们也未曾见过明瑢那样在乎一个人呢,说句诛心的话,二人真是般配——”
  她对着沈幼漓讽刺一笑,后话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