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那种船的太强大、太超越人的想像,它不应该出现在现在的江岸,我不想让一场复仇变成惨无人道的屠杀,所以只给出了炮船的制作方法。”
  “但我留了个心眼,”他道,“这些天我看着手稿,提前搭建好了一艘雷公船的骨架。”
  渌水斯文的攥紧了手中的手稿,低声道:“我那是只是——我没想到居然真的会用的上,不过还好,我做的没错。”
  他呼出一口气,抬眼对娲泥生道:“你现在派人去渔屋里完善,用不了十分钟,雷公船就能造好,比对岸的铁皮船要强大无数倍,我们不会再死人了。”
  “……”
  娲泥生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接过那张手稿,转身对众人道:“听到他说的了?拿上东西跟我走,去造船!去复仇!”
  “是!!!”
  众人闻言抓起工具,飞快向渔屋跑去,娲泥生向渔屋匆匆走了几步,忽然又折返回来,倏地转头望向苗云楼。
  “你不说点什么?”她冷冷道。
  “不是我干的,”苗云楼回答道,“如果我想帮助对岸,那个渌水根本就没机会踏出渔屋半步。”
  娲泥生道:“我当然知道,我说的是你。”
  她盯着苗云楼,几乎是用耳语的声音道:“你想到了什么?”
  “……”
  苗云楼没有回答。
  娲泥生笑了一声,是那种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她并不执着苗云楼的回答,见他不答便收回目光,转身朝渔屋走去。
  苗云楼注视着娲泥生的背影,心跳与江水拍岸的声音隐约各成一拍,越来越乱、越发沉冷。
  【你想到了什么?】
  他当然想到了一些东西。
  娲泥生看到了他眼中的怀疑、看到了他那一闪而过的困惑,看到他分明与神仙天天黏在一起,却没有立刻找神仙帮忙。
  哪怕不明显,哪怕他还没明白为什么。
  他原本不应该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他应该去求神仙帮忙,应该立刻动身去建造雷公船,应该马上奔赴战场,救下无故遇难的渔民——
  可是苗云楼没动。
  他看到了一个根本不应该存在在这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海报的碎片。
  就贴在对岸那艘铁皮船的正上方。
  当然,海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岸再怎么落后,也能造的出来一张纸,可是那张模糊不清的海报下面,却黏着一块古怪的金属。
  薄薄一层金属镶嵌在铁皮船上,光滑锃亮、甚至能照出人影,即使在阴沉沉的云层之下,都能反射出耀眼的日光。
  整艘铁皮船上,只有一片薄薄的金属片能反射出日光,因为它是唯一一片金光灿灿的船身,也只有它,上面贴着一张海报。
  海报在呼啸的江风中,仍然顽强黏在上面、屹立不倒。
  想必对岸的人也曾试图把它撕下来,可它日久生情,就是不肯分手,这才留在了金属片上,留在了铁皮船上。
  苗云楼盯着那张海报,心中隐隐有一种怎么也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张海报,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江岸那贫瘠而落后的生产力让这张海报不可能出现在他经过的任何一道窄巷。
  这片流光溢彩的金属在铁皮船上显得格外突兀,然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
  毕竟,比起满江流淌的红血、比起每时每秒都在有人死去的江岸、比起铁皮船强大而无坚不摧的炮筒,一片金属,有什么可注意?
  但苗云楼看到金属片的一瞬间,心脏便开始狂跳起来,一段记忆、一个猜测猛的滑过脑海,刺入胸膛。
  这片金属上的海报,他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第538章 原来如此
  苗云楼无意识的摸了摸心口, 江岸边的石像晃动一瞬,有人在他耳边轻声道:
  “你想问什么?”
  那声音宛如轻风一般,柔软、无形, 却带着山与水的力量, 拂过人的瞬间, 便带走了无尽的焦躁。
  对了。
  神仙无所不能、无所不晓, 他想不起来,可他只要让神仙帮忙想一想这金属片的由来,疑问就迎刃而解了,
  苗云楼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直接问那片金属的事情,只是皱眉道:“太奇怪了。”
  “明明江岸这边已经做足了充分的准备,结果对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居然造出一艘更先进的船……”
  他啧了一声:“如果这次江岸战败,他们——渔民们, 女娲娘娘,还有方怀义,会不会怪你?”
  远处,石像一动不动,遥遥伫立在兵荒马乱的江岸上,那双眼睛沉静的望着苗云楼, 一瞬便看到了苗云楼状似责问之下的不忍。
  “我明白。”
  神仙温和道:“你感到痛苦。”
  “江岸的百姓痛苦、受伤、死亡,你有不忍之心, 所以也会痛苦,”他道, “你爱我,你不想让我受到责难, 你也可怜他们,你不想让他们因为我的不作为而一个个去死。”
  “可是云楼,我不能作为。”
  神仙叹了口气:“我只能做这么多,把进步的技艺交给渌水、让他去研读,这是我能做的尽头,再进一步、哪怕只救一个人,关风屠的事情就要再现了。”
  苗云楼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明白。”
  不需要多说些什么,他也知道神仙在慈悲之外已经尽力帮助江岸了。
  他轻轻按了按心口,就像是触碰着神仙苍白或坚硬的皮肤,给予两人战乱下仓促的安慰与理解。
  “对了,对岸铁皮船上面的金属片。”
  苗云楼转过话头,不再纠结于神仙是否应该降临江岸,问道:“帮我看看好不好,那是从哪里来的?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想不起来了。”
  “金属片?”
  神仙的声音一顿,却微微有些古怪。
  “你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啊,但是我忘了嘛,”苗云楼奇怪道,“我想你一定会知道,所以问问你,怎么?”
  神仙道:“我不知道。”
  他的身影在石像中若隐若现,望着苗云楼,眉眼间带着忧虑,一字一顿的重复道:
  “我不知道。”
  神仙说完便将自己的身影蜷缩,重新放回石像之中,只留一双眼睛,温柔忧虑的注视着苗云楼。
  而苗云楼闻言当场愣在了原地。
  神仙不知道?
  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
  神仙对于江岸的一切、对岸的一切甚至于整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都是瞭如指掌的,他的眼睛注视着世间万物,绝不会——
  苗云楼心中忽然小小的抖动一下,裂开一道窄窄的缝隙。
  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神仙的确无所不知。
  可是还有一片土地,他在那里经历了三个夜晚,救出了四个人,刚刚才从那里彻底离开;为这片土地与神仙冷战一次、生气两次,确认关系一次,为了哄好神仙奉献出十二个香吻三次。
  如果神仙都毫无印象的东西,而他却觉得眼熟,那这究竟是什么地方的东西?
  倏地,一股发霉的血腥味涌入鼻腔,一道温柔的机械女声在苗云楼脑海中,无机质的响了起来:
  【欢迎来到“福昌大厦”,这里是所有失意旁徨人的家乡,请问您想要去哪一层?】
  【我们[福昌大厦]有最昂贵的装潢,就连电梯间内都包着一层金属皮】
  【三面金属皮包裹的墙上贴满泛黄的广告残片,有性感女郎在广告上搔首弄姿,供您消解坐电梯的乏味】
  【我们[福昌大厦]是这么的棒,就连[福昌大厦]广告里的女郎也是最美的呀,那性感的面庞、红嘴唇微张,吐出一抹白烟,一直看着您,一直看着您您您您您您——】
  温柔的机械女声开始卡顿,在烈火的焚烧与轰然爆炸中转为可怖的尖叫,瞬间在苗云楼脑海中被扯成碎片!
  苗云楼的脑海也随着尖叫声炸开,他猛的捂住胸口,终于想起自己在什么时候见过那金属片了。
  是福昌大厦的电梯。
  铁皮船上镶嵌的金属片、金属片上贴着的广告,都是福昌大厦领先了江岸几十年的东西,是那场爆炸后流落出来的原件!
  苗云楼慢慢直起身来。
  他愣愣的盯着江面,心脏剧烈的狂跳起来,犹如被人紧紧攥在掌心,一把捏爆。
  一个极为可怖、不可理喻、不可想像、几乎能够推翻他先前全部认知的猜测,从心中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
  不可能。
  不可能——
  苗云楼站在原地,重重的喘息了两下,忽然动了,大步跑向岸边,冲过去拽住一个正急匆匆往渔屋跑的渔民,道:
  “布料降价是什么时候?”
  被他拽住的渔民满脸莫名其妙,拽了几下袖子都拽不出来,惊恐道:“什么?什么降价?”
  “布料!”苗云楼道,“前几天尹晦明跟我说布料莫名其妙降价了,大家都疯狂购入用来做船帆,你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