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1章
  “我不是说你的故事悲惨,”他叹气道,“你的故事很朴实无华,就是太朴实无华了,所以显得你死的冤枉的很悲惨。”
  在江岸这种民风淳朴的地方,就连乐于助人的尹晦明,心里都有一股狠劲儿。
  尹晦明要是沦落到中年人这个地步,苗云楼用脚指头发誓,他绝对要带着胖子和齐融一起,连抢带报复的先混口饭吃。
  女娲娘娘就更不用说了,她如果被人赶出屋子,先不要说是谁的错,她能当场冷笑一声把人眼珠子扣下来。
  而中年男人却实在是太老实了。
  水路被禁封,就静静地转行;赚不到钱,就静静地准备饿死;被人赶出屋子,就静静地换个地方住。
  不是说老实不好,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合情合理,合法合规——前提是要有法可依,有理可论。
  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杀人甚至都不需要有一个理由。
  当你用正常人的规则要求自己,而身边的一切却连活着的资格都不给你的时候,除了反抗,就是死路一条。
  “关键是你变成鬼了,居然还那么惨,”苗云楼啧了一声,难以置信道,“别说吃人的厉鬼了,你会吓唬人吗?”
  “……”
  中年人没有回话,只是发出一声绝望破碎的呜咽。
  他一个高高壮壮的男人,此时坐在地上看起来宛如风中飘荡的落叶,在半开窗户吹进来的水汽中双目无神、瑟瑟发抖。
  “唉,没事。”
  苗云楼随手从窗边拿来一杯水,放到中年人面前,安慰道:“你死都死了,现在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嘛。”
  “既然你都把故事讲给我听了,那我也信守承诺,按照之前说的,你想要我做什么?”
  苗云楼跃跃欲试道:“把你那个仪器做完吗?”
  “……”
  中年人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却是慢慢摇了摇头。
  他垂下头,低声道:“其实……我、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我死了,也不用为饿肚子奔波了,织布的东西……也算了吧。”
  “我说了这么多,说到最后,甚至都不知道该怨谁。”
  水路被封、渔船销毁,连带着他没了吃饭的门路,该怨谁呢?
  他至少还捡了一条命,那一场惨案中死不瞑目的尸体不比他更该怨、更该恨吗,他难道要去怨这些人,怨他们不该死吗?
  转行做织布工后无人问津,他几近饿死,又该怨谁呢?
  旁人做的比他快、比他便宜,哪怕质量差点,在贫民百姓家也是一样的用。
  没有人和他进行不正当竞争,是他自己招不来客户。难道他要去怨那些饥一顿饱一顿的百姓,怨他们不肯瞎了眼聋了耳朵,来买自己的布匹吗?
  更不用说被人赶出茅草屋。
  是他自己交不上租金,是他有错在先,他不喝西北风就是要屋主冻死在外,难道怨屋主不肯做菩萨佛祖,把屋子白白给他住?
  “算了吧。”
  中年男人握住苗云楼递过来的水,手指紧了紧,又慢慢松了下来。
  他重复道:“算了吧。”
  既然是他时运不济、技不如人,何必想方设法的迁怒于人,让自己陷入不忠不义不爱不仁的境地呢?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多喝两口中药了,”中年男人怒道,“谁知道调理调理还能克凶宅?!”
  他嘟囔道:“或者当时穷困潦倒的时候,去庙里找个神仙拜一拜,供奉供奉哪路佛祖菩萨,说不定还能有点救。”
  中年男人说着说着就在那里悔不当初,手里攥着水杯子,眼泪往里面扑簌簌的滴滴答答起来。
  苗云楼在一旁听着,闻言却是忽然心头一动。
  ——供奉供奉佛祖菩萨?
  观世音菩萨是菩萨,法力无边的仁慈神仙也是菩萨。
  俗话说信仰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俗话还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既然知道神仙的品格高贵,又想拉中年男人一把,为什么不把他拐进来信奉神仙?
  或许他这样为神仙慢慢积攒出信徒,神仙的力量就会更强大,那只找不到的眼睛也能重新长回来呢?
  苗云楼突然伸出手,一下夺过中年男人手里的杯子:“诶,你等一下。”
  中年男人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拽,只好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哭、哭也算时间的吗?”
  “哭管什么事?得干啊!”
  苗云楼吧嗒吧嗒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中年男人的脸扭过来,催促道:
  “你刚才说了一堆不怨不怨的开解自己,可是其他人就算你不怨,你总该怨这福昌大厦的老板吧?”
  他认真道:“这个奸商把你骗进凶宅,让你暴毙而亡,你不怨他吗?”
  中年男人闻言面色一动,很明显被苗云楼有些说动,却还是犹豫了一下,半晌小声道:
  “可是万一他也不知道这是凶宅呢?就算他知道,这也是我自己主动住的,不是他杀的我,我报复他……这不好吧。”
  苗云楼闻言一笑:“你真以为是凶宅把你给克死了?”
  “什么?”
  苗云楼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忽然站起身来,把那杯水拿起来晃了晃,歪头盯着水杯的反光。
  杯子里的反光泛着瘦骨嶙峋的冷色,映照出身后半开的窗子。
  窗外的雨已经不下了,外面漆黑一片、寂静无声,只有对面的房间仍亮着灯,泛着一圈一圈昏黄的暗光。
  “风水风水,风水是自然形成,可人研究出风水,是用来给人用的。”
  苗云楼盯着水杯,轻慢道:“这间房正对着居民楼老板的藏尸间,窗口半开,屋内点火屋外大雨倾盆,你以为这是风水?”
  ——这分明是一个逻辑缜密的杀人凶手。
  “这间屋子的窗户向内半开,雨下大的时候,水必然会溅到窗内,”苗云楼道,“你进屋的时候,窗下是不是遍地水渍?”
  “是……是啊。”
  中年人道:“这不正是水火相冲,导致肾脏衰亡吗?”
  “水怎么会让你肾脏衰亡?”苗云楼闻言一笑,“毒才会啊。”
  他手上的水杯是从窗边拿过来的,杯子摆在窗沿上,下午时分下了一场细细密密的大雨,杯子里自然装满了水。
  傍晚雨停的时候,苗云楼瞥眼看过,杯子里的水是满的。
  而他屋里点了一夜的油灯,先前又烧过火盆,屋内燥热到发干,现在水杯里的水,只剩下一半不到了。
  苗云楼手指拈着水杯,递到中年男人面前展示:“看到了吗?”
  “这里的水□□燥的火气蒸发,已经快见底了,等一晚上过去,必定只剩一个干底。”
  “这些水被蒸发到空气中,无处可去、无家可归,还能去哪儿呢?”
  苗云楼眯起眼睛,顿了一下,半晌笑道:“自然是被你呼吸之间,缓慢纳入耳鼻口喉中,再一路向下,一路向下——”
  “——最后呢,进了你的心肝肾脏,让你暴毙而亡。”
  他说话向来吐字清晰,一个字一个字犹如银针一般,颤也不颤,又轻又细的直入骨血。
  中年男人闻言,却是浑身巨颤起来,手指剧烈发著抖,下意识开口急促道:
  “可是雨水怎么能——?!”
  ——他倏地住了口。
  当然,雨水当然毒不死人。
  可是这间屋子窗户的开口正对着居民楼老板的藏尸房,相隔不过半米远。
  只要一架梯子,一瓶毒药,一个空杯子,一场盖过一切罪恶的瓢泼大雨。
  在雨水的掩盖下,杯子里的水变成了毒药,被燥热的空气一点点舔舐干净,又被人一无所知的吸入肺腑。
  中年男人远远望着窗外的灯光,双目直直发愣,喃喃道:“居然是他……”
  居然是他。
  他和居民楼老板无冤无仇、素不相识,却被这么一个陌生人,用如此心思缜密的阴毒手段害死。
  苗云楼也望向那间屋子:“他很聪明,你觉得自己是被风水害死,因为他在这间屋子里留了痕迹,告诉你,这是天灾,不是人祸。”
  他晃了晃手里的水杯,望着里面粼粼晃荡的冷光,不由得莞尔一笑。
  “真是小看他了,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汉尼拔,没想到还能想出这种办法,”苗云楼自言自语道,“把汉尼拔本土化,是个欣贵人。”
  不过这样也好。
  中年男人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必然要复仇。
  还有三四个小时,他给中年男人报仇、给神仙招一个信徒、把复活人参拿到手,一箭三雕,时间刚刚好。
  苗云楼琢磨了一下,幻想神仙听闻之后惊讶的神情,顿时心花怒放,转头望向中年男人。
  “怎么样,滴滴代打服务现在仍然有效,”他眨了眨眼,“要不要我帮你?”
  中年男人仍然坐在地上,终于知道真相,这时候反而不抖了。
  他方才望着窗口,不知道想了什么,闻声一转头,却望见苗云楼手里还端着水杯,顿时吓的破防大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