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熟悉的棺椁血腥气和黑暗再次呈现在眼前。
  他不适应的眨了眨眼,一片狭窄的黑暗中,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几行邛窟僰人悬棺景点规则小字。
  余光中的时间倒计时变成了十分钟,血涔涔的闪烁起来,如同催命的符咒,不断刺激着视网膜。
  根据对规则的推测,悬崖上的悬棺应当就是景点出口,既然他已经来到了棺椁中,那就应当离开景点了。
  然而即便到了现在,周围仍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系统提示,也没有任何即将出园的反应,只是那棺椁中阴森的血腥气,仍在缓缓侵蚀着活人的身躯。
  时间只剩十分钟,棺椁内却仍然没有反应,几乎就可以立刻判定这里并不是景点出口。
  那么所有旅客十分钟后,无论多么不甘,都要死去。
  然而苗云楼半阖着眼皮,却并没有任何焦急的反应。
  他静静的看着棺椁上这几行小字,用青白的指骨微微蹭了蹭,在一片寂静中,没说任何关于任务的事,只是轻声道:
  “我能问问你,你究竟为什么写下这些规则吗,小……花?”
  死寂的棺椁中没有任何人回应他,苗云楼抿了抿唇,也没有接着追问,只是微微低下头,轻轻掀起一点肩膀上的宽大衣领。
  那上面已经被他的血迹浸透彻底,斑驳的看不出一丝洁白干净的肌肤。
  然而即便没有这些斑驳的血迹,衣衫底下也不是什么被人呵护的洁白肌肤,只是一片片比血迹更加斑驳杂乱的结痂伤疤。
  苗云楼没有碰那些伤疤,微垂着眼睫,声音很轻:“我小的时候,经常因为触犯苗寨规矩被罚,所以看到这些疤痕,我一下就明白了。”
  “这些疤痕绝对不是自己磕磕碰碰受伤留下的,一定是有人手上拿着绳子、鞭子,或者随便什么东西,一下下抽出来的。”
  他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道:“你的家人这么畜生,你为什么在撰写规则的时候,还要说他们永远是为你好的呢?”
  这一回,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从胸腔深处,得到了棺椁内一个疲惫女声的回应。
  “这些规则并不是我写的。”
  这个从胸腔深处出现的女声,似乎只有二十几岁的样子,声音很轻,也很细瘦:“这是一个被家人从小到大耳提面命,随时被告诫家人永远为自己好,需要牺牲自己全部来保全家人的女孩心中的规则。”
  苗云楼似有所悟,轻轻按住胸口,似乎怕她的声音消失,沉默片刻后斟酌的开口道:“是曾经的你?”
  胸腔中的女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轻声道:“我之前从没怀疑过,这些规则的真实性,他们怎么要求我,我就怎么做。”
  “因为我相信,只要我勤勤恳恳的为家人付出,有一天等我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他们一定也会来不顾一切的帮我。”
  苗云楼的声音很冷:“可是村寨只是有几个士兵进攻,他们就迫不及待的把你送出去了。”
  “是啊,所以我失望了,所以我逃走了。”
  胸腔中那细弱的女声语气平平,没有任何反应,彷佛只是在说别人毫无关系的事情。
  “我只是没想到,和我青梅竹马、甚至再三说非我不娶的人,只是因为我没有答应他,就会站出来揭发我逃跑的路线,甚至主动提议将我送进这漆黑冰冷的棺椁中。”
  苗云楼沉默不语,抿着嘴唇,想起他打开棺椁时,碰到的那可怖肮脏的蜘蛛诡物。
  怪不得他是那副模样。
  也许在真实的世界中,他只是一个清秀阳光的青年,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羞赧干净。
  但他以爱的名义,为了自私的将心爱之人留在身旁,不惜残忍破坏她逃出生天的希望,再隐瞒自己的罪行,试图以救世主的恩情绑架她过一辈子。
  就如同一只漆黑可怖的蜘蛛,长满了无数锐利如牢笼的虫足,先将心爱之人推下悬崖,再徐徐救出,心满意足的用漆黑扭曲的虫足化为牢笼,困住她一辈子。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苗云楼眉头一动,按着胸口轻声道:“你在他把你从悬棺中救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了,是不是?”
  女声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他太得意忘形,说漏了嘴,把我如何被捉住的细节都吐了出来。”
  苗云楼闻言阖上眼睛,轻轻吐了口气。
  这就说得通了,所以在棺椁开启的时候,里面才突然出现了那一条矛盾的规则。
  因为在棺椁打开,这具身体在被极为信任的男人救出来时,从一片劫后余生的极为感激中,听到那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话音,心中信任的危塔猛然坍塌。
  所以那一行字体才出现的如此突兀,如此骇人的血涔涔。
  那不是警示后人的提醒,那是信任崩塌之后撕心裂肺哀恸和愤恨,以及对自己痛彻心扉的警示。
  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片刻,才轻声道:“可是……在那女人端来下了药的汤水时,为什么我没有看到新的规则?”
  这次胸腔中的女声沉默了更长时间,直到死寂缠绕上整个漆黑的棺椁内部,才传来一声冷到极致的话语。
  “因为我看到她温和慈祥的笑容,根本没有怀疑,就把她端来的清水喝了下去。”
  “喝下去,再醒过来,这三年之内,我就被囚禁在破旧的木屋中,闻着屋内肮脏血腥的气味,再也没有见过屋外透彻的天光。”
  苗云楼闻言瞳孔猛的紧缩起来,他下意识摸上平平瘪着的肚子,开口道:“你——?”
  “你猜的没错,我怀上了诡胎,三年。”
  女声在胸腔深处打断了他的话,冷淡道:“我没有你那么幸运,有人千里迢迢帮忙把你救出来。”
  “我只能一个人终日看着木窗缝隙中透出的一丝光线,挺着庞大的肚子,一天天痛苦的诅咒着那个女人,直到临近生产前,我趁她放松警惕,才勉强逃了出来。”
  三年。
  毫无希望的整日躺在床铺上,比牲畜还没有尊严,吃喝拉撒都不能自己控制,只能忍受着阵阵钝痛。
  这样的日子,她足足过了三年。
  苗云楼抿了抿唇,平日分外灵活的口舌此时也有些不知如何摆放,半晌后才轻声道:“我……我已经让孟子隐,就是那个将军报复回去了。”
  “我把那个蜘蛛诡物摔下悬崖,让将军把怀诡胎的药给那女人灌下,利用铁甲兵囚禁了那些愚昧的村民,你可以放心了。”
  他的本意是想安慰她一下,即便现在她可能已经不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报复了,但伤痕犹在,能修复一点总是令人宽慰的事情。
  然而胸腔内的女声闻言却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突兀的笑了一声。
  这笑声绝望至极,其中没有半分欣喜,只有冷至极点的厌烦疲倦。
  “你和她,你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她声音仍然消瘦轻细,并没有抬高音量,说出口的话却如同锋利的匕首一般,把苗云楼瞬间钉死在原地。
  “你们不是也想和那个女人一样,拿我的孩子去献祭龙王,以诡胎为活牲供奉,来呵护自己的富贵荣华吗?”
  献祭……龙王?
  苗云楼瞬间愣住,久久的任由沉默塞紧嗓子眼,闭了闭眼,长长的呼了口气,轻声道:“原来是你。”
  怪不得他在客栈住的好好的,一瞬间就被送到邛窟僰人悬棺景点,被塞进女孩的身躯中,一路参观这悲惨的旅程。
  小花,杨杏花,母体,旱魃。
  她就是瞳影长街那个产下一对童男童女,便被河二他们夺取双生子做成活牲祭品,又险些被杀死的女人。
  黑暗浓稠逼仄,沉重密闭的棺椁内死寂沉沉。
  余光中血涔涔的景点参观计时只剩下最后三分钟,胸口的女声见他一声不吭,轻轻开口道:
  “我知道你们想离开这里,我还知道你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内离开这里,否则都会死,沦为悬棺中的一具无名尸体。”
  “我也知道你已经明白,这里就是你可以离开的地方,也许你想为自己辩解,但我是个恶人,我不想放你们走。”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更加细弱,也更加低沉,彷佛在喃喃自语:“这邛窟僰人的悬棺内已经有了这么多冤死枉死的魂魂,就算再多你一个,又能怎么样呢?”
  轻细的声音回荡在狭窄黑暗的棺椁中,彷佛和三年前的声音相比已经不似从前,又好像隐约之间并没有变化。
  余光中的参观时长还剩最后一分钟。
  苗云楼垂下眼睫,薄唇微抿,能感觉到胸口深处的女孩正静静等着他开口说话。
  旅社系统是有强制能力的,既然他找到了景点出口,原本理应立刻结束参观,但现在却被她强行扛了下来。
  也许在倒计时结束之后,他们都会一起魂飞魄散,但她仍在苦苦支撑着邛窟僰人悬棺景点凝固不散,执拗的等着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