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蔺宁见状慌忙去拦,“且慢——”
  岂料下一瞬,男人突然面露凶色,一把扼住蔺宁手腕,“我是不是待你太好了?让你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被关在这里的,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
  “我没想与我谈条件。”蔺宁忍着疼,“咱们有话好好说,足下先放手行吗?”
  男人嗤笑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听说当年你被何索钦折断手腕,褚元祯为此广寻天下名医,只为求得一接骨良方,想来这骨头是接上了。不过,我现在就可以将它重新拧断,你想再体验一遍那种滋味吗?”
  “接骨……良方?”蔺宁一怔,忘了要说的话。
  男人瞧着他的反应,哈哈大笑起来,“看样子你不知道啊,别人都是千金欲买美人笑,独独他褚元祯用千金寻医。有人借机给他献计,说羌州城有一神医,能让断掉的骨头重新长出来,他知道后当即向朝廷告了假,不过后来嘛,似乎没寻到。”
  蔺宁心里一空,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下去了。那时他在褚元祯府上养伤,俩人尚未戳破那层关系,做什么都像隔了一层纱,除了颜伯,褚元祯确实会带其他郎中回来,他每次问,褚元祯都说这些人是为利而来。后来褚元祯有段时间没回府,再回来时异常消沉,蔺宁只当他受了挫,没有多问,如今想来,难道是去寻那个神医了?
  “你们两个——”男人霍然逼近,“真的很有意思,我有点好奇了,如果我将你吃干抹净,褚元祯会是什么反应。”
  “他会弃了我。”蔺宁毫无惧色,直视着男人的眼睛,“足下不会以为,男人与男人之间真的存在情爱吧?你说的寻医我也知道,那个时候建元帝当众立下口谕,传位于东宫,褚元祯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为我寻医,是有求于我。”
  男人听了没动,蔺宁轻轻抽出手腕,又道:“足下不信?足下可以回忆一下,先帝是何时传位的?难道不正是那个时候吗?当时全京都的人都以为褚元祯不日便会取代东宫,而先帝呢,却是当着内阁和六部的面将皇位传给了当今陛下,这件事情,足下不会不知道吧?”
  “当然知道。”男人静默半刻,“但能说明什么?”
  “能说明,褚元祯当时有求于我,他着急治好我的手腕,是希望我重返朝堂为他效力。”蔺宁忽而一哂,“可惜啊可惜,皇帝的意思怎是我等可以改变的?即便当时我为太傅,一样不能左右圣意,褚元祯的所求,终是没能实现。或许就是那时留下的心结,以至于到了今天,我这般讨好地委身于他,他却不肯给我一个名分。”
  蔺宁说完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原来人被逼到绝境,当真有颠倒黑白的能力。可他这会儿不敢有丝毫松懈,生怕自己露了半分心虚。
  屋内气氛骤然凝结,男人的眸子动了动,“方才你着人传话,说事关四爷,到底什么事?”
  蔺宁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来宁府之前便听说了,你们鹫人对着官府和京都营下手,眼下城中折损了近一半兵力。我还听说,四爷连夜进宫,逼迫陛下退位。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鹫人的主子,应该就是四爷吧?”
  男人不置可否,走到桌前坐了下来,“看来你要与我说故事啊。”
  “是个故事。”蔺宁也跟着坐下,探身朝着男人的方向,“你说你是鹫人,但你却直呼明王的名讳,说明你长久以来已经习惯这般称呼了,你称陛下为‘狗皇帝’,可见你心里对他是极为憎恨的。不仅如此,你还知道一些其他事情,你知道我的手腕是被何索钦折断的,当时在场的只有我、何索钦和明王,你是如何知道的?”
  男人神色一紧,蔺宁却笑起来,“又跑题了,说回四爷。我想,城外的西番人大概就是四爷‘请’来的,四爷暗通款曲,一直与何索钦有联系,俩人私下里交往颇密。西番上次败在了明王手上,所以这一次明王南巡归来时遭到了鹫人毒手,这是四爷的计划,四爷派鹫人拦下明王,西番就少了一个劲敌,多划算啊。”
  “你没证据。”男人冷笑一声,“我倒忘了你曾贵为太傅,天子帝师,口才确实了得。只可惜口说无凭,仅凭你一条舌头,就能将四爷抓起来吗?”
  “你一口一个‘四爷’,语气上是恭敬的,瞧着却不像卖命的下人,褚元苒和你是什么关系?”蔺宁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试探着说:“我们,应是见过的。”
  “谁与你见过?”男人语气沉下去,“你休要自说自话,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们见过。”蔺宁撑着桌沿,倏忽一笑,“就在宫里。”
  俩人的神经都绷紧了,蔺宁死盯着男人露在外面的眼睛,像是抛下了一枚决定生死的硬币,缓缓开口:
  “何索钦初次入京那晚,先帝曾在谨身殿备下宴席,那场宴席上褚元苒也来了。那日,他先一步离场,府里的马车早早候在殿外,一个男人将他抱上了马车,那个男人,就是你吧?”
  第109章
  “噌”一声, 男人腰间的钢刀滑出刀鞘。
  蔺宁本能地想往后躲,硬是逼自己镇静下来,故作轻松地问:“我说的没错吧?”
  “我没去过什么宫宴。”男人回答:“你记错了。”
  “我不可能记错, 宫中禁止行车, 褚元苒有先帝特许的行车之权, 拉车的马又是通体雪白的骏马, 扎眼的很。而且——”蔺宁指着自己,“我这人有个本事,最会识人,看人格外有一手。我不知你那晚用了什么法子,将自己扮成了褚元苒身边的家仆, 而那家仆早已是两鬓斑白的年纪, 断不会身手敏捷地抱着褚元苒跳上马车。那般身姿,即便刻意隐藏我也看得出来, 是个如假包换的少年人!”
  话音落地,男人明显一怔,但他反应迅速,下一瞬刀锋豁然逼近。
  蔺宁没躲,偏头说道:“不是说好了吗, 要以读书人的方式交流。”
  “快刀斩乱麻。”男人回答:“留着你, 原本是想要挟褚元祯的, 如今看来得换个法子了。”
  “不用换。”蔺宁快速地说:“我们回归正题, 你也清楚城外是个什么情景,这一局, 四爷棋差一着,褚元祯非要打,西番人进不来。但我有法子可以帮助四爷, 至少能让褚元祯不敢妄动。”
  男人眉间冷淡,“你有什么法子?”
  蔺宁没答,偏头睨了眼刀锋。男人哼笑一声,把刀收回腰间。
  “多谢赏脸。”蔺宁笑道,在椅子上坐直了,“我的法子很简单,你把我带到阵前,用我逼褚元祯撤兵。成了,向四爷讨个赏,不成,再杀我也不迟。”
  “阵前变数太多,我不认为你有这份能耐。”男人犹豫半晌,“不过,现下留着你也是无用,此事我得与四爷商量。”
  “好说好说,你尽管去商量。你就对四爷说,倘若我真的没有这个能耐,再一刀捅了我,于西番面前也能有个交代。老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得牵出来遛遛才知道,法子好不好使也得试过了才知道。”蔺宁顿了顿,“只是,我还有个请求,你回来时,能不能顺道去趟闫记,给我买几只蟹黄小笼?”
  “蟹黄小笼?”男人轻蔑了挑了挑眉,“死到临头了,还念着那点口腹之欲,看来褚元祯对你确实刻薄了些,平日里连口吃的都不舍得给吗?”
  “说到这个——”蔺宁摆了摆手,面上竟有了一丝委屈,随即重重地叹了口气,“良人难觅啊!多说也无用,你只当我是馋了吧。”
  *
  这会儿已是第二日酉时,此次西番攻打大洺,何索钦向漠北借兵,每个部落都出了三千精骑。但漠北也是人精,借兵归借兵,三千精骑是用来震慑的,这仗还得西番人自己打,漠北的精骑只在关键时候出手,但显然此刻不是“关键时候”。
  何索钦在帐中踱步,看向穆廖,“贵人说过的,他有办法让皇帝打开城门,迎我们入城。怎的两天过去,贵人还没消息?”
  “大洺人的承诺向来轻如鸿毛。”穆廖抬起头,“阿钦,你要做好准备,这城门或许开不了了,如果不开我们就回去。”
  “不行!”何索钦一口回绝。
  “阿钦。”穆廖唤他,拍了拍自己的腿,“过来。”
  何索钦转过身,顺手摘了腰上的弯刀,迎着穆廖的目光上前,抬腿坐了上去,“你知道的,我想……”
  “你想把大洺送给我。”穆廖的手掌覆上何索钦的后腰,“但我要大洺有何用,我不是做皇帝的料。”
  “可你常说,落叶归根。你说这话的时候很忧伤,你说你的根在大洺,不在西番的皇庭里。”何索钦的碧眸蒙上了一层雾,他露出了一种被击败的神情。
  穆廖心疼地吻上去,掐着腰把人抱住,起身压到了桌案上。
  地图和书卷落了一地,何索钦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将军,这才申时呢,你且忍一忍。”
  俩人中间隔了一点空隙,本是个适合接吻的距离,穆廖却停下了,“是我的错,我生在大洺,即便死了,也是大洺人,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回到大洺。一个人在哪里,和根没有关系,要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