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好像……是太傅。”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开口,“小的瞧着,领头之人好像是蔺太傅。”
  “太傅?”褚元恕愣在原地,“太傅的眼疾好了?”
  小太监也不知道,只是又磕了个头,“陛下,宫门那边还说……说、说他们快顶不住了。”
  这下殿上炸开了锅,若是让这三千学生挤破了宫门,朝廷的脸面往哪搁?
  魏言征见状上前一步,说道:“陛下,学生们个个手无寸铁,万万不能与之起冲突,此事若是闹大了,怕是不好看。”
  不好看!褚元恕当然知道不好看!自从听见了“太傅”二字,他的眼皮子就一直跳,此事褚元祯定有参与!想到这里,他偏头看向一侧,却见褚元祯也是一脸茫然,竟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
  褚元祯确实不知情,甚至乍听消息时也吓了一跳。他细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确实同蔺宁说过“放手去做”,却没想到蔺宁当真是一点儿没收着。
  “事已至此,不如先派禁军前去。”王昰突然说道:“学生们的嘴皮子再厉害,本质上还是读书人,见到真刀真枪定会害怕,派禁军去最为稳妥,也最为方便。”
  “不可。”褚元恕来回踱步,“国子监的学生来日皆是朝中脊梁,他们做什么,地方上的儒生就跟着做什么,这是一块动不得的烫手山芋。今日,若是派了禁军前去,来日,朕就得被儒生们的吐沫星子淹死。”
  “那怎么办?”王昰问道:“这近百号人,就这么等着?不下朝了?”
  “你急什么?”褚元恕道:“学生们将矛头对着你,你便打起了禁军的主意,倒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你心里在想什么,当真以为朕不知道吗?你既求着让朕为你做主,那便等着。刚下过雨,地面湿热,学生们坚持不了多久,等日头高些,他们耐不住,自然就散了。”
  褚元恕一锤定音,没人再敢说话了。
  此时早就过了平日里下朝的时辰,无处可去的大臣们你看着我、我看着我,纵使心里揣着万般不愿,也只能尴尬地杵在殿中。
  褚元恕环视一周,最后望向褚元祯,“五弟,你随朕来。”
  殿后的旁屋里燃着香,门外还有专人把守,是个会话的好地方。褚元恕掩上屋门,开门见山地问道:“这里没有旁人,你同朕说句实话,此事你知不知情?”
  “不知情。”褚元祯语气诚恳,“此事,臣弟真的不知情。”
  褚元恕围着桌案转了一圈,“他——他是疯了吗?他以为自己是谁?区区一个冒牌货,朕现在就能戳破他的身份!”
  “你不能。”褚元祯沉声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会相信你说的话,百官也会以为他们的皇帝狗急跳墙,找了个拙劣的理由来平息事端。人们只相信自己的双眼看到的东西,在他们眼里蔺宁就是当朝太傅,是国子监祭酒,是天下儒生的榜样。”
  “所以你们二人早有预谋。”褚元恕一掌拍在桌上,“他的眼睛早就好了,却一直告病不上朝。你们背着朕,暗地里拉拢顾本青,又借内阁的手让朕注意到富阳一事,最后再把杨儇带到朕的面前,这一步一步当真是谋无遗策!不愧是你啊褚元祯,难怪人们都说你才是做皇帝的好料子!”
  “冤枉呢。”褚元祯面色不改,“臣弟为了他的一双眼睛可谓煞费苦心,这眼睛却是今早突然好的,若不是着急上朝脱不开身,臣弟定要在城中酒楼摆上几桌,好好地庆祝庆祝。”
  兄弟二人针锋相对,一个向来稳重自持,此时却露出了獠牙;另一个曾恣意张扬,此时却学会了收敛。
  良久,褚元恕松缓了神色,“也罢,事已至此,又能怎么样呢。”
  “那陛下的意思是——”褚元祯低下头,又变回了贤臣模样,“此事不管了,由着他们去?”
  “当然不是。”褚元恕走到桌后坐下,“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其实不难解,症结就出在蔺宁身上,若非他带着学生闹事,百官怎会被困在这里?子宁,如今他是你的枕边人,你的话他肯定是听得。”
  “陛下想让臣弟前去。”褚元祯微微抬眸,“臣弟去,能做什么呢?”
  “你劝劝他,早些带着学生们回去,堵在宫门口算什么事?若是能让学生们就此作罢,你们先前那些旧账,朕也一概不追究了。”褚元恕顿了顿,“说到底是你床榻上的人,怎么不算是你的家事呢,朕不好插手,但这规劝内子么,乃是大丈夫之责,这点魄力你总要有的。”
  “那真是为难了。”褚元祯嘴角含着笑,“不怕陛下笑话,臣弟实则……惧内呐。”
  惧内?
  褚元恕瞪着眼前这个“好”弟弟,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子上冲。
  这头正胶著着,门外突然有人来报——“陛下,出大事了!”
  “又是大事,一天天的全是大事,朕养这些人有何用!”褚元恕快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屋门,“说!”
  外面跪着一个侍卫,“微臣今日在神武门当差,方才王大人想强行出宫,与外面的学生们发生了冲突,王家家丁拔刀伤了一名学生,太傅就与那名家丁打起来了,眼下是愈发不能控制了!”
  屋内的俩人对视一眼,褚元祯倏地一步上前,“太傅呢?太傅也受伤了?”
  “太傅,没……”侍卫哆嗦了一下,“微臣过来时,太傅还好好的,只是不知现在……”
  此时此刻,神武门外,呼喊一浪高过一浪,三千学生群情激愤,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昨夜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却是个大晴天,烈日当头,丝毫挡不住学生的怒意,反而让焦灼更甚了一层。
  “奸佞误国!”每个人的额间都渗出了汗珠,却仍是拼尽全力地振臂高呼,“奸佞误国!”
  “一派胡言!”王昰缩在家丁身后,“我乃当朝太保,朝廷一品重臣,岂容你等小儿在此攀咬?!禁军何在?来啊!统统拖走!”
  “谁敢!”蔺宁挡在一众学生面前,“好一个一品重臣,我当是哪路神仙呢,原来竟是王大人啊。天子脚下,一品重臣又不是只有您这一个,我劝王大人还是想好了再开口!”
  “蔺大人。”王昰咬牙切齿,“你我同朝为官,老夫何曾得罪过你?”
  “今日之前,确实不曾。”蔺宁冷笑一声,“不过今日您却是将我得罪透了,纵容家丁行凶,伤我学生,此为一罪;勒令禁军抓人,僭越行事,此为二罪。二罪并罚,即便王大人贵为一品重臣,也得受着!”
  话音落地,只听三千学生再度高呼——
  “吾言虽微,愿陛下听之则愈!奸佞误国,盼陛下处之则明!”
  第89章
  褚元祯赶到的时候, 就见蔺宁右手持刀,正脸红脖子粗地与人对峙。他顿时心里一沉,蔺宁的右手手腕受过伤, 在天牢时又被磨掉了一层皮, 伤筋动骨还得一百天呢, 他天天精心养着仍觉得不够, 如今这人竟敢拿刀!
  “王大人!陛下命百官在殿中等候,您此举可是在抗旨不成?”褚元祯快步上前,卸了蔺宁手里的钢刀,转头看向一旁的侍卫,“你们戍守宫门, 担的是护国安民之责, 如今却连几个学生都护不住,朝廷留着你们还有何用!”
  这些侍卫出身上十二卫, 褚元祯接手羽林卫后经常连带着上十二卫一起操练,他又是实权意义上的禁军统领,侍卫们见了他或多或少都有些发憷,眼下更是齐刷刷地跪成了一排。
  蔺宁得意道:“瞧好吧,王大人, 禁军乃天子近卫, 知道该听谁的、不听谁的, 眼下这里可不是您说了算。”
  褚元祯偏过头打量着他, “伤到了吗?”
  “小事。”蔺宁拢了拢袖口,指着身后的学生, “他——”
  “我过来时通知了太医院,太医马上就到。”褚元祯将他的袖口往上一撸,捏起手腕仔细看了片刻。
  “我真没事。”蔺宁还念着方才的仇, 这会儿更是浑身都不服气,“就是这手腕使不上力,方才挥刀时晃了一下,若非如此,断不会让那名家丁占了上风。”
  说话间已有太医赶了过来,见这般情景急忙打开药箱,岂料那受伤的学生死活不肯医治,还梗着脖子嚷道:“今日我若身死,便为死谏!以死明志,誓死追随首辅……”
  “胡闹!”蔺宁一嗓子吼了回去,“明什么志?谁告诉你这样明志的?这是作死!”
  “太傅。”那名学生眼里含着泪,“顾首辅尸骨未寒,陛下却不为所动,都是听信了那奸佞小人之言!我等唯有用这种方式劝谏,即便今日血溅宫门也是值得!”
  蔺宁气得脑门子疼,“我今日把你们带出来时,是如何叮嘱的?现下都忘了吗!动辄以死相逼,若是只有这点本事,从今往后都别说是我的学生!现在陛下派了五皇子来,又派了太医来,便是心里装着你们,你们莫要负了陛下好意。”
  众学生一听,顿时来劲了,各个露出欣喜之色。
  蔺宁又道:“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回去好生养着。现在,我随五皇子进宫面圣,你们回国子监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