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成竹顿时觉得十分尴尬,倒像是他哪句话说重了,把人欺负了似的。
  杨儇见他不语,抿了抿唇,又道:“大人……不,你、你无需将我当成姑娘家对待,煎药这种事情,还是不劳烦了。”
  “那倒没有。”成竹轻轻挑眉,“煎药不过举手之劳,你养好了身子,我们才能上路。”
  “堂堂七尺男儿,哪能这般娇气?”杨儇抬眸,“我没事了,随时可以上路。”
  成竹用一种“我觉得你不行”的眼神看向他,把人重新摁回床上,“你给我安安稳稳躺着,我且照顾你两日。我前后救了你两回,不想再有第三回了。”
  杨儇一怔,不知被哪句话吸引了去,等到再回神的时候,只听到屋门“吱呀”一声,抬头也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他躺在床上,向上探出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半晌,“两回……竟救了我两回……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1,我等……举于乡野之间,却妄想以蚍蜉之力撼树。小小蝼蚁,当真值得一救?”
  第80章
  成竹的消息是三日后到京都的, 送信的人进了主院,见裘千虎蹲在廊下往嘴里扒饭,问道:“殿下在里面吗?”
  裘千虎抬起头, 刚想张嘴, 就听里间传出瓷碗碰撞的声音, 接着“啪”的一声, 不知是哪个倒霉物件又摔碎了。
  过了片刻,褚元祯端着药碗出来,把碗丢给裘千虎,“你去,想办法让太傅喝药。”
  裘千虎不敢接, “那太傅也不听我的……”
  褚元祯道:“有赏。”
  “赏”字话音还未落地, 裘千虎骨碌一下爬起来,接过药碗进屋去了。
  褚元祯看了眼前来送信的人, 那人赶紧说道:“回禀殿下,成竹进了湖州,进城时用的是您的牙牌,据报他是驾马车进城的,尚不清楚车上带了何人。”
  “知道了。”褚元祯淡淡应了一声, 见那人没有走的意思, 又问, “有事?”
  “殿下, 成竹擅自使用您的牙牌,无疑于自曝行踪, 这消息一旦传开……”送信的人故意说话只说一半,一边说着一边留意褚元祯的表情。
  褚元祯看着他,“继续说, 一旦传开……如何?”
  “只怕会对您不利啊!”那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朝中谁人不知,成竹乃是您的心腹,他出门定是替您办事的。只怕有好事之人以讹传讹,以为您要在湖州做些什么,届时再传到陛下耳里,您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
  “这么严重?”褚元祯似笑非笑,“如此看来,倒是成竹大意了。不过,你倒是个细心的,惯会替主子考虑。”
  那人一听,以为褚元祯在夸他,刚想说话,就被裘千虎打断了。
  裘千虎推门出来,一脸的高兴,“嘿!殿下,太傅喝完了!您瞧,一点儿没剩!”
  褚元祯脸色一沉,偏头看了眼药碗,意有所指地说道:“原来是冲我来的——裘千虎,这件事办得不错,还有一事,府里进了老鼠,你把他处理掉。”说罢望向送信的人,“那牙牌嘛,既然给了成竹,就是让他用的。你委实是心急了些,挑拨离间这种事情得慢慢来,你的主子没教过你?”
  “我——”那人还欲狡辩,被裘千虎一招卸了下巴,疼得跪在地上直哼。
  褚元祯抬脚想进屋,想了想,又把脚收回来,刻意抬高音调,“告诉小厨房,不必准备我的晚膳,羽林卫近来事多,我便歇在卫所了。”
  这屋子不隔音,话是讲给谁的明眼人一听便知。
  裘千虎佯装不明地垂着头,只觉得自己十分碍眼,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入夏之后雨水变多,入夜时又下了一场。屋子里有些闷,蔺宁没有上床,窝在一张圈椅里等褚元祯。
  狼心狗肺的家伙,他在心里骂:说着不回来,便真的不回来了?
  圈椅造型圆润,蔺宁将后背倚在扶手上,整个人便放松下来,最后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再醒来是被热醒的,外面的雨已经停了。蔺宁睁开眼,脑袋贴着枕头懵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挪到了床上,他伸手一摸,摸到身侧躺了个人,顿时精神了,“你回来了?怎么才回?”
  褚元祯没理他。
  蔺宁撑起身子,“睡了?”
  褚元祯还是没出声,侧眸打量着他,过了半晌才说:“睡你的。”
  “子宁——”蔺宁唤了一声,顺势倒在褚元祯手臂上,“你不搂,睡不着。”
  褚元祯觉得蔺宁是存心的,往日里想搂着他,总能找理由推开,今日晾着他了,倒是自己凑上来。这破毛病,到底谁惯的?
  “我喝药了,太医院配的新药确实不苦,但涩,我舌苔涩得难受,吃什么都没味儿。”蔺宁刚醒,声音还哑着呢,这么一说就透出一股子可怜劲儿。
  褚元祯叹了口气,披着衣服坐起来,“小厨房做了甜汤,我去端来。”
  “甜汤?”蔺宁扒开被子,也跟着坐起来,“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方才裘千虎去卫所寻我,说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我便回来,让小厨房……”褚元祯说到一半突然打住,回头瞪着蔺宁,“合着你们主仆才是一条心?”
  蔺宁嘿嘿笑了两声,“略施小计而已。”
  褚元祯是生气,但那气在迈进院子的时候就消了,他着急赶回来,心里还盘算着再去齐州请个厨子,哪里能猜到这是蔺宁逗他的把戏。
  简直是坏透了。
  “你还笑?”褚元祯翻身上床,把人固定在身下,“我端给你的药,你不喝,裘千虎端给你,你喝得一滴不剩,原来是人不对啊。”
  “我错了。”蔺宁讨饶,但是没用,褚元祯用小腿卡着他,让他动也动不了。
  俩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了,蔺宁抬手抵住了褚元祯的胸口,颇具手法地揉了两下。
  “还会这一套呢。”褚元祯借机抓了他的手,毫不留情地问:“打哪学的?”
  蔺宁彻底老实了,他被人压在身下,明明是被拿捏住了,却又笑得有恃无恐。褚元祯看着他笑,心里又恨又痒的,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蔺宁只有在床上时才会露出这幅坏透了的模样,像个吃干抹净后拍拍屁股就走的混球,褚元祯终于知道他这身破毛病是谁惯的了。
  “白日里……”蔺宁试探着开口,“那个送信的人有问题?”
  “我还生着气呢。”褚元祯故意没接茬。
  蔺宁乐了,仰起头亲了下褚元祯的唇,“别气了,床头打架床尾和,咱俩正搁床尾呢。”
  “巧言令色,这次先饶了你。”褚元祯直起身子,终于舍得把人放开了,“那人确实有问题,他是羽林卫最近招上来的,平日里操练极为刻苦,这才入了司寇青的眼,遣他过来送信。我查了他的履历,是个干净的,想来这履历被做过手脚,此人是被塞进羽林卫的。”
  “他是羽林卫的人?”蔺宁恍然大悟,“所以你去卫所是为了调查此事!这么晚才回来,不是同我置气?”
  “公是公,私是私,我与你置气,只在床上出气就够了。”褚元祯嘴上得了便宜,话锋一转,“司寇青是武将出身,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早前一直被钱家人压着,哪里懂得如何选人用人。今次看走了眼,实则是件好事,若能吃一堑、长一智,今后羽林卫便是铜墙铁壁,任谁也别想渗透进来。”
  “竟然敢往羽林卫里塞人……”蔺宁沉默片刻,问道:“会是谁呢?”
  褚元祯没有答,他心里有猜测,但不想说出来让蔺宁跟着担心,眼看着时辰不早了,伸手把人捞进怀里,“此事何须你费心?快睡。”
  蔺宁想躲,“放——”
  褚元祯箍得紧,“方才是谁说的?我不搂,睡不着。”
  蔺宁作茧自缚,只能老实躺着。
  褚元祯心满意足地把人搂了,他的动作很轻,就像搂着一件珍宝。这珍宝是他的,谁都不能抢,谁也抢不走。
  *
  湖州城内。
  杨儇醒来时天色已晚,他结结实实烧了两日,这会儿思绪回笼,终于记起自己为何会躺在这里。
  记忆中一个身影在床前忙来忙去,喂水喂药,近身照顾。杨儇叹了口气,心道:都是萍水相逢,得此悉心照料,是该好好谢谢人家。
  这般想着,他便坐了起来,不想这个动作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疼的他一下子白了脸。
  还不等躺回去,屋门又“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一道不怎么熟悉的声音传了进来,“呦!醒了?”
  杨儇应声望去,声音的主人手拿纱布和伤药大步走来,与记忆中那个照顾自己的身影逐渐重叠在一起。
  成竹将东西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伸手一探,用手背贴上了杨儇的额头。
  “你……!”杨儇惊得连连后躲,一下退到床尾。
  “躲什么?”成竹收回了手,自顾自地说道:“摸着也不烫了啊,脸色怎么这么差?来吧,给你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