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蔺宁立在洞中,听到旁边响起衣料摩擦的声音,又听到好似磕头的一声声闷响,知道定是褚元祯在跪拜,不由得攥紧了掌心。
  人这一生,大抵只有无可奈何无计可施之际才会祈求神明,那褚元祯求得是什么呢?他的子宁究竟在想什么?
  一晃就是半柱香,出来时已然日头高悬。褚元祯始终牵着蔺宁的手,俩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阵,蔺宁还是没能忍住,开口问道:“麻姑又被唤做寿仙娘娘,你是想长命百岁吗?”
  褚元祯停下脚步,回头打量着身旁的这个人。这个人简直笨死了,什么事都看不明白,还问他是不是想长命百岁。
  “不是。”他硬邦邦地回道:“有人要我把他当妻,我便想着,为他求个平安康健。若是世上真有神明,定能佑我寻得良方,医好他的眼疾。”
  原来竟是这样。
  蔺宁怔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褚元祯这个人一点都不软,连说情话时都是硬邦邦的,当真是个无趣的人,可是没有关系,他就喜欢硬的,他可以纵着他。
  “子宁啊,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原先不好意思说出口,如今却很想让你知道——”蔺宁伸手摸到了褚元祯的脸,无比认真又满怀虔诚地说道:“我爱你。”
  他们之间已说过无数次“喜欢”,但那远远不够。
  他的子宁,配得上这世间最强烈、最炙热的感情。
  时辰尚早,太阳刚刚爬过姑余山的山头。俩人并肩而立,面朝着东边日头升起的方向,褚元祯很想永远地停在这里,他抬手握住了蔺宁的手腕,于晨风之中,在山野之间,郑重其事地回应这份爱意:“我也爱你。”
  第78章
  褚元祯欲派个自己人前去拉拢富阳县县令, 思来想去,最终把差事抛到了成竹身上。一来,成竹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二来, 他既不领朝廷官职, 也就不在监察之列, 行事上最为方便和自由。
  成竹赶到富阳, 却见县令府白绸高悬,当即拉过看门的小厮,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小厮的双眼通红,看了一眼成竹,“大人这是打外面来的吧, 所以才不知情, 我家大人遭贼人所害,年纪轻轻的就没了啊!”说罢竟要掉下泪来。
  成竹心里“咯噔”一下, 赶忙问道:“你家大人……你家大人可是这富阳的县令?”
  “正是啊!大人二十出头便做官了,眼看着就要出人头地呢,也不知是得罪了哪个主……”小厮突然打住了话头,警惕地看着成竹,“这位大人, 您打哪儿来的?”
  “我——”成竹绞尽脑汁, “我母亲那边有个姨母, 说她夫君的表姐有个儿子, 论辈分我是要喊声表哥的。听闻这位表哥极有出息,吃的是朝廷俸禄, 管着一整个县呢。这不,我千里迢迢来此,本是要投奔他的。”
  这谎话扯得真, 把小厮唬的一愣一愣的。只见那小厮左右望了望,将成竹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瞧着您是我家大人的半个亲戚,好心劝您一句,还是赶紧走吧,我家大人……是得罪了人啊,这才落得如此下场。”
  “得罪了谁?”成竹追问。
  小厮面露惊恐之色,连连摇头,唯恐惹祸上身似的,连半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俩人正僵持着,忽见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跑了过来,冲着小厮便喊:“快,快!徐大人马上就到了,里面都布置好了吗?哎呦——你怎么还有空闲在这儿说闲话?赶快进去看看!”
  小厮听闻,脚底抹油一般跑开了。
  成竹见状悄悄退到一侧,那男人自是没见过他的,听闻他来投奔“亲戚”,草草给了二三碎银,算是打发了。
  这头张罗着富阳县令的白事,本应忙得脚不沾地才对,却还抽出人手伺候远道而来的“徐大人”,想必这位大人是个人物。成竹留了个心眼,故意走远后又折了回去,发现这位“徐大人”竟是杭州府知府徐昌。
  一个县令的白事,为何会惊动一府之长?
  再瞧瞧那县令府邸,虽是白绸高悬,却无一人前来悼念,实在奇怪。
  来都来了,成竹心道,人寻不到,寻些有用的东西回去,也能交差。这般想着,他干脆在附近寻了间客栈落脚,准备夜深时潜入府中探个究竟。
  富阳不比京都,戌时刚过,酒馆茶肆皆已关门谢客,只余门前两侧悬挂的灯笼映照出一派孤寂之象。
  成竹借着夜色返回县令府,整个府邸漆黑一片,只那临时搭建起来的灵堂里透着一丝光亮,烛火幽幽,曳曳欲灭,配合着高悬的白绸,煞是渗人。
  这县令府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前头的大堂、二堂、三堂用来处理各类案情,唯有位于最后方的内堂才是县令的起居之所。
  成竹顺着游廊一路摸到卧房,才推开门,便闻到一股腐旧的气味,丝毫感受不到半点儿活人的气息。他抬手抚过桌案,就见指腹沾上了一层薄灰,瞧这模样,俨然是许久未曾打理过了。
  县令的卧房怎会如此?就算不常住人,也该有下人时时进出打扫,断不会积了这么厚的灰尘,莫非——
  窗外忽地闪过一道人影,成竹一惊,翻窗追去。
  那人似是脚下不稳,但对府里的地形却是极为熟悉,七拐八拐,竟逃进了一处院落。
  成竹正要跟上,却见那人猛地转过身来,大喊一声:“救我!”
  下一刻,数十黑衣人从天而降,将俩人牢牢包围起来。
  眼前刀光一闪,成竹持剑而上,寒刃破开一人的咽喉,于周身溅起一道血弧。
  前面的人方才倒下,后面的立刻又被捅了个对穿,电光石火间只看得剑锋频出,寒煞逼人。这些黑衣人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并不是成竹对手,接二连三地做了剑下亡魂,剩下几个运气好的也不敢再上前,纷纷丢了手里的刀——逃命去了。
  这场打斗来得快去得也快,眼看最后一个黑衣人也咽了气,成竹甩了甩剑上的血,回首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说好的救人,人呢?!”
  院子东侧,一扇房门大开,忽闻“砰”地一声,一个黑影从门后栽了出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
  正值夜深人静之时,整个客栈寂静无声。
  成竹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瓶,侧头打量着躺在床上的人。那人右肩肩头有一贯穿伤,伤口处血肉早已糊成一片,剥开衣裳才发现伤口深已见骨,实属伤得不轻。
  成竹下手时故意重了些,激得那人连连闷哼,“你若存心报复,不如将我丢在那里,何必带我回来?”
  “报复?”成竹瞥他一眼,“我于刀剑下救你,眼下还替你上药,怎就成了‘报复’?倒是你,事到如今也不肯说句实话,你是谁?这伤是怎么回事?又为何要夜闯县令府?”
  “你不知我是谁……”那人闭了闭眼,“那为何要救我?”
  “因为你行踪可疑。你能出入内堂,说明对府中情况十分熟悉,多半就是县令府的人;而你见了我就跑,说明你在躲避什么人,不然,我一个陌生人,深更半夜出现在县令府邸,你应当喊人过来捉我才是,而不是那般落荒而逃。”成竹说着向前探了探身,“我的身手你见识过了,我能杀掉那些黑衣人,也能杀了你。”
  那人眸光微动,别开眼沉默了片刻,复又开口:“我乃富阳县令杨儇。”
  成竹闻言一愣,接着跳了起来,“富阳县令?你不是死了吗!你、你是人还是鬼?”
  “鬼!”杨儇没好气地回道:“世道崩坏,人人心怀鬼胎,我是人是鬼又有何异?”
  “你没死,那县令府的白事是怎么回事?”成竹心下诧异,忽而想起看门小厮说过的话,“难道……你真的得罪了人?那人竟要置你于死地?”
  杨儇不答,顾自穿好衣裳,“多谢侠士为我包扎伤口,还没请教侠士姓名。”他顿了顿,“白日里,偶闻侠士与府中小厮对话,侠士自称是我的远房表弟,奈何我记性不佳,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有这样一个表弟。”
  成竹尴尬地抽了抽嘴角。
  杨儇抬眸,一字一顿地道:“杭州府下辖府县均知晓我已毙命,你竟不知?你身手极好,不似普通人,口口声声说来投奔我,却不知我长什么模样。你非我富阳人士,你来富阳做什么?”
  成竹闻言,便知瞒不了了,干脆将此行原委一五一十地道来,说到最后,话锋一转,“都说将心比心,我对你直言不讳,只求换一句实话。”
  床头的烛花闪烁,像是燃到了尽头。
  杨儇一直没有吭声,烛火投在他的侧脸,将他整个人照得忽明忽暗。
  成竹没有催,起身又点了一根火烛,瞧着屋里重新亮起来,才道:“你一个读书人,方才死里逃生,不如今晚好好休息,我去外面替你守着。”说罢站了起来,转身欲往外走。
  杨儇抬臂一把把人拉住,问道:“你当真是五殿下的人?”
  这个动作又扯到了伤口,杨儇一边疼得吸气,一边自顾自地说道:“事到如今我又能信谁呢?只能赌一把了。去年我在全县推行土地变革之法,凡是县里的土地,由县衙统一管理,如此,将许多豪绅的土地一并化为‘公有’。此举引起了豪绅们的不满,他们以王家为首,整日来县衙闹事。三日前,我外出时遭遇伏击,诈死落水得以捡回一命,而我之所以潜回县令府,是想拿回县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