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或许真是累了,蔺宁睡得很熟,褚元祯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还好,不烫。
  自打上次蔺宁受伤, 褚元祯就落下了一个毛病, 只要看见蔺宁睡得一动不动, 就会下意识地去探他的额头。除夕那日, 蔺宁去太行关看他,那一夜褚元祯几乎没敢合眼, 总担心蔺宁玩雪把自己玩病了,最后给他盖了两床被褥才安心。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褚元祯觉得蔺宁这一口咬的真是狠,自从被折腾了那么一回,他就把这人归到了“弱不胜衣”一类,原来一个小小的发热就能要人半条命,他当真是怕了。
  夜深人静,连鸟虫都歇息了。
  蔺宁这一觉睡得不算踏实,他怕压到右臂,特意侧卧而眠,睡梦中觉得浑身僵硬,便想翻个身松泛一下。
  哪知他这一动,竟令褚元祯跟着紧张起来,慌忙伸手过来扶他。
  蔺宁半梦半醒,愣了片刻才认出这是哪里,“你、你回来了?”
  “嗯。”褚元祯紧张地望着他,“哪里又疼了?要不要去叫颜伯?”
  “你……”蔺宁皱了皱眉,“大半夜的不睡觉,趴在我床上干嘛呢?”
  这一问把褚元祯问懵了,耳根顿时变得通红,当即向后退了两步,“没干什么,我刚回来。”
  这样的解释很是苍白。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褚元祯的害羞落在蔺宁眼中就成了可爱。其实回来以后蔺宁等了许久,最后实在是撑不住了才睡下,他觉得褚元祯对自己是有些感情的,却又拿不准这样的感情代表了什么。小时候听家里的老人打趣:男追女,隔座山。蔺宁觉得,如果要追褚元祯,可能隔着一座珠穆朗玛峰外加一个马里亚纳海沟,毕竟他也不知道,像褚元祯这样保守的古代人能不能接受同性之爱。
  想到这里,蔺宁问道:“你刚回来就来看我,这么担心?”
  “我……”褚元祯一时语塞,耳根红了个彻底,“我就是随便看看,你怎么醒了?”
  “被你吓得啊。”蔺宁佯装轻叹,“半夜醒来,就见一人坐在床头盯着自己看,若不是我胆大,这会儿就被吓死了。”
  “我没有。”任何辩解都显得无力,褚元祯干巴巴地张了张嘴,“那我走了。”
  “哎别啊。”蔺宁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了回来,“来都来了,搭把手呗,扶我起来坐一会儿,我这胳膊使不上劲。”
  都说病人自带犹怜体质,这招对褚元祯十分管用,他上前两步,把蔺宁从床上扶了起来,让他倚着一侧床头坐好,又拿过一个软枕垫在他腰下,全程注意着没碰蔺宁的右臂,末了才问:“这样行吗?”
  “行。”蔺宁满意地点点头,“五殿下很会伺候人嘛。”
  “裘千虎说你的手腕不大好。”褚元祯岔开了话题,“手腕怎么了?”
  “骨头折了。”蔺宁淡道:“何索钦那一下真是狠,还好折的只是手腕,不然真是个废人了。”
  褚元祯没接话,蔺宁手腕伤得最重,他是知道的,所以他想尽办法也要留何索钦一命,他不能允许何索钦这么痛快的死掉,死太容易了,可这笔账总得算清楚,这份痛楚总得讨回来。
  蔺宁抬起右腕看了看,“颜伯说一个月不能沾水,三个月不能有大幅动作,我连吃饭都是问题。”
  “没关系,你且在这里住几日,等可以下地了,便搬去我府上。”褚元祯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半年反省期已过,月底我就回来了,羽林卫的整顿初见成效,我可以在府里处理公务。即便我不在,颜伯也会照顾你。”
  “搬、搬你府上?”蔺宁回忆起上次搬府的事,那个结局可不算太好。
  “这一次父皇已经恩准了。”褚元祯看透了他的心思,“你向父皇讨要的新宅邸,也准了,南街上有一处三进院很是不错,后门与我的宅子仅隔了一条街,你抽空去看看,若是喜欢,就让人将地契拿来。”
  蔺宁诧异地瞪着眼,“地契?谁掏银子?难道不是等着陛下封赏吗?”他纳了闷了,褚元祯选宅子跟选白菜一样,古时候的官二代这么豪横吗?
  褚元祯懒得与他解释,掖好了被角,就要站起来,“快天亮了,我得进宫一趟。”
  “西番——”蔺宁拉住他,“何索钦会被赐死吗?陛下怎么说?他回宫了吗?”
  “父皇无碍。”褚元祯叹了口气,重新坐下来,“李鸿潜率京都营的人及时赶到,全靠你引开了何索钦与金吾卫,父皇同大哥、魏言征三人才能无恙。何索钦被抓,穆廖不得不投降,俩人现在被关在大理寺的牢里,西番又有了投诚之意,至于结果如何,父皇还在犹豫。”
  “犹豫什么呢?”蔺宁不解,“这是造反!弑君之罪!难道要留他一命?”
  “不能这么讲。”褚元祯道:“杀一个何索钦确实容易,可西番仍有近三万骑兵,眼下,这些骑兵被圈禁在京都郊外的猎场里,一但杀了何索钦就再无人能管制他们,反而是个麻烦。况且,漠北游民才是大洺真正的敌人,如今的大洺不能再增添新敌了。”
  “漠北游民?”蔺宁若有所思,“太行关……防得是不是漠北游民?”
  “是。”褚元祯点了点头,继而加重了语调,“你还睡不睡了?一个病人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哎——有点耐心嘛,你也到了娶妻的年龄,可就你这幅脾气,哪个姑娘敢嫁你?”蔺宁趁机说道:“我看,是时候磨磨你这性子了,既然要搬到你府上养伤,不如让你拾个便宜,你且把我当做槽糠之妻,咱俩既经历过生死,说一句共患难也不为过,你照顾我,顺便磨磨脾气,岂不一举两得?”说罢,抬头看向褚元祯。
  这番说辞,不但牵强,还十分蹩脚,但蔺宁一时之间想不到更好的借口了,他打定主意要试探一番,即便豁出脸面也想知道褚元祯的态度。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褚元祯愣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确定想让我……把你当妻?”
  这话说得断断续续,不清不楚。蔺宁心里凉了半截:坏了?这是生气了?触到逆鳞了?
  毕竟穿越过来这么久,确实没看见京都城内有龙阳之好的先例。
  然而仅过了片刻,就听褚元祯再次开口:“那……我同下人交代一声,你搬去时,可……直接搬到我的屋里。”
  蔺宁:“……!”
  褚元祯说完就走了,还不忘随手掩上门。
  裘千虎缩在墙根边上,见褚元祯头也不抬地离开,急得直拍大腿,“坏了!瞧这步伐,定是吵了架出来的,可怜太傅还伤着呢,哎!”
  成竹恰好端了汤药过来,疑惑地盯着自家主子的背影,问道:“怎么走了?方才说什么都要赶回来,这才刚刚天亮,早饭还没用呢。”
  “昂,赶回来吵架呗。”裘千虎抹了把脸,“太傅也是辛苦。”
  “又吵了?”成竹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你怎么不拦着?”
  “我敢吗?”裘千虎接过药碗,“咱家殿下来势汹汹,掀帘出来的时候脸都气红了,我去劝架不是老虎嘴里拔牙——找死吗?!”
  *
  经此一事,皇宫出入变得格外严格,建元帝停了每日的早朝,只留下几个重臣和皇子随叫随到。
  这次羽林卫行事得当,与神机营联手提前在城墙上布下火炮,算是头功,建元帝重赏了司寇青,又命羽林卫重掌宫禁。而以苏慎卿为首的金吾卫则全部下狱,当即问斩,正如褚元祯说的那样——大洺已没有金吾卫了。
  与此同时,一则消息不胫而走。
  人人都道:此次遇刺令建元帝元气大伤,怕是真的撑不了几日了!
  太医院的人这几日都是连抽转,汤药一碗接着一碗地送进奉天殿里。建元帝自从回宫便一直时昏时醒,近几日昏的时辰越来越多,御前伺候的人个个都把脑袋栓在了裤腰带上,前来回话的大臣均被明令禁止走漏任何风声,即便如此,宫里到处死气沉沉,人人如丧考妣,如此气氛还是蔓延到了宫外。
  如今,朝野上下都在等一个结局,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太子褚元恕和五皇子褚元祯的身上。
  按理,褚元祯此次拿了何索钦,应是大功一件,且在众人眼里,是他一直命人监视着西番人的院子,这才有了羽林卫与神机营的提前布局,同时他又在关键时候率边军赶至增援,无论是带兵还是谋略都不逊色于东宫,鉴于此番种种事迹,已经有人开始站队。
  建元帝也意识到,此事必须有个了解了。
  这日他召集了内阁六部,依次唤来四位皇子。
  殿上之人皆明白今日之意,无人发声。长久的沉默后,建元帝清了清嗓子,“太子。”
  褚元恕上前。
  “你非朕亲生,按理,你应当唤朕一句‘皇叔’。”
  话音落地,众人几乎猜到了答案,这无疑是最后的审判,褚元恕将指甲深深地扎入了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