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蔺宁在心里哂笑一声,暗自腹诽,面上却仍带着恭敬,“陛下实在不必为此事心忧,您乃天子,是洪福齐天之相,谁也冲撞不了您。”
  “哎,你不知。”建元帝似乎心里烦闷,“天子又如何,天子也逃不过生老病死。朕有四个儿子,也立了太子,但朕心里始终有一个坎儿,大洺究竟该交到谁的手上,朕拿不准。”他看向蔺宁,“你能不能告诉朕?”
  又来了。蔺宁心道,一次两次还不够,非要这样三番五次地试探,把人心都戳烂了才满意吗?他靠在软枕上欠了欠身,回道:“陛下,您有四个儿子,无论您把大洺交到谁的手上,兄弟几个总能相互搀扶着,为这天下谋一个海晏河清,您又何必多虑呢?”
  “朕并非多虑。”建元帝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帕子掩唇又咳了起来,半晌才道:“与大洺毗邻的鄢国,万宗帝时是何等的繁盛,继位的明宗帝曾是太子,民间对他的赞誉也是颇多。然而近日朕才得知,明宗帝被他的兄长恭亲王所害,暴毙宫中,继位的新帝竟是那个多年前被逐出皇城的隐亲王,这个隐亲王自小就不务正业,还是个偏爱男色的荒唐主儿。哎!如今朕的儿子们多有不合,朕担心大洺未来也会如此,叫朕怎能安心?”
  蔺宁其实很想告诉他,老天才不管他安心不安心。根据历史记载,大洺就快完了,他根本无需纠结把皇位传给谁,大洺一定会在下一任统治者的手里覆灭,这是历史,无人能改。
  建元帝说完便站起身来,他琐事缠身,来探病已是不易。蔺宁佯装起身相送,客套一番又躺下了,君臣之间哪里会有真正的情谊呢?
  临走时,老太监郭松韵尖着嗓子念了赏赐的药材名录,蔺宁也没客气,一一照单全收,心里想着,就算以后用不着了,还能转手卖个好价。
  严冬漫长。
  说来奇怪,自从建元帝来过之后,百官们开始纷纷上门,太傅府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蔺宁这一躺就是月余,自卧床以来,形形色色的人也见了不少。他想搭理的,便坐起来与那人说上两句,不想搭理的,干脆装作昏睡不醒躲过去。除了百官,几位皇子也都陆陆续续地来过,连腿脚不便的褚元苒都登门了,却独独没见过褚元祯。
  褚元祯不仅自己没来,也从未遣人过来,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蔺宁坐不住了,一日午饭过后,他拉住了裘千虎,“那个,你家主子最近忙什么呢?”
  裘千虎一怔,躲开了他的视线,“殿下不在京都了。”
  “不在京都了?”蔺宁顿时愣住了,“他去哪儿了?”
  “殿下他……”裘千虎抹了把脸,“哎呀,太傅,实话对您说了吧,殿下他被罚去守关了。”
  “守关?守什么关?”蔺宁一下子坐起来,“我说他怎么不来看我,我还以为他在同我置气呢。”
  “殿下哪会同您置气?”裘千虎把饭碗一推,盘腿在桌边坐下,“殿下为了救您,差点把自个儿的命搭进去,他才舍不得与您置气。”
  蔺宁听了手一抖,一碗茶水差点豁身上,“他搭什么命?中刀的是我。”
  “是您啊。”裘千虎点点头,“您那会中了刀,一直不醒,颜伯说只有一种禁药或许能救,但京都里已经没有那种药材了,殿下听后,也不管羽林卫了,亲自跑出去给您寻药,这才被钱家抓了把柄,钱汝秉那个老头子参殿下‘擅离职守’,要求严惩。殿下为了不落口舌,主动回羽林卫领罚,捱了整整五十军棍。”
  五十军棍。蔺宁心里“咯噔”一下,当年周瑜打黄盖之时,八十军棍才打了一半,黄盖就昏死过去,那这五十军棍……
  “好在行刑的司寇青不是外人,但即便如此,殿下还是被打得动弹不得。陛下也不知是受了谁的蛊惑,偏偏此时下旨,让殿下戍守太行关半年反省,殿下接了旨,隔日便拖着伤体走了。”裘千虎揉了揉眼,似是动了情,“太行关苦啊,眼瞅着天越来越冷,不知殿下怎么样了。”
  蔺宁握着茶碗的手指收紧了,问道:“成竹跟着去了?”
  “去了。”裘千虎道:“成竹看到殿下被打成那样,都流泪了,差点冲上去同司寇青拼命。”
  “这件事过去这么久了,你们怎么没人告诉我?”蔺宁急了,“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了,你们一个个的守口如瓶,为什么?”
  “您、您也没问啊。”裘千虎显得十分无辜,“这又不是啥好事,我们提它干嘛啊。”
  倒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蔺宁一时语塞,十分烦躁地拉过被子蒙住头,“行了,你下去吧。关好了门,今日不见客了。”
  临近年底,祭祀行刺的案子草草收尾,魏言征最终还是一无所获,隋唐在狱中撞壁而亡,临终依然咬定内侍省李太保就是背后指使之人。接连几日的大雪将京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似乎连真相也被这风雪掩盖在了苍茫之下。
  眼看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朝中事务也逐渐稀少起来,不着急的折子都被搁置一旁,谁也不愿意在年前添堵。
  蔺宁以养伤为由没再上朝,转眼就到了封篆之日,这下是真正的清闲了。
  除夕的前一天是个大晴天,日光穿透积云照进院子里,带来片刻暖意。
  蔺宁披着一件带毛大氅站在院中,百般无赖地踩着地上的厚雪。裘千虎端着餐盘进来,冲他喊道:“太傅,今日吃鸡,这汤我煲了两个时辰,绝对够味!”
  听到吃鸡,蔺宁抬起了头,蓦地想起了褚元祯山上的那间小屋,屋前的院子里也养了好几只鸡。
  裘千虎把餐盘放到院中的石桌上,“太傅,今日天好,您要不要在外面吃?”
  “千虎啊。”蔺宁的眸子转了转,缓缓开口,“你认不认识路,知不知道太行关怎么走?”
  “知道啊,京都北面有一片山,山脚下就是太行关,殿下就在那儿呢。”裘千虎挠着脑袋,“太傅,您问这个干嘛?
  蔺宁笑了,“我们去找你家主子过年吧。”
  第32章
  太行关冷得厉害, 天黑之后,山峦便像与天空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副巨大的天然屏障。褚元祯从望楼上下来, 成竹就在下面等着他, 给他披上氅衣, “殿下, 今日是除夕,宁妃娘娘早早派人送了东西过来,您要看看吗?”
  “有什么可看的。”褚元祯解了臂缚,“我只想回去睡一觉,今晚的炭够不够?”
  成竹露出为难的表情, “怕是只能将就。”
  太行关不比京都, 却是大洺的铜墙,蜿蜒的群山将大洺圈在了腹地里, 既是天然的屏障,也是最后的防线,翻过山头,便是漠北游民的地盘。
  褚元祯不说话了,拔腿往营帐的方向走, 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是真他娘的冷啊。
  营帐边上向来无人, 今夜不知为何吵得很, 看起来像是起了争执。守卫的眼看就要亮刀,褚元祯迎上去, “这里怎么回事?”
  两拨人同时转过身来,褚元祯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蔺宁正与旁人争得面红耳赤,看见他, 一把拉了过去,“来,你们总认识他吧。叫他告诉你们,我有没有冒充身份,我到底是不是太傅!”
  “你怎么来了?”褚元祯声音轻了半分,甚至带上了点欣喜的意味,“你怎么找过来的?”
  “你管我怎么找过来的,你就告诉他们,我是不是太傅!”蔺宁还在气头上,“这帮人认死理,我没带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他们就把我拦在这里,活活地冻了半个时辰,老子带的炙羊肉都冷透了!”
  “这是太傅。”褚元祯觉得好笑,竟然有人冻了半个时辰还在关心炙羊肉,他冲守卫的士兵打了个手势,“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去别的地方守着吧。”
  蔺宁双手叉腰,“记住老子这张脸,老子天亮就去找你们!”
  “你与他们置什么气?”褚元祯捂了他的嘴,把人推着带进帐篷,“他们只是巡逻的士兵,遇上可疑的人,理应严加盘查。”
  “我可疑吗?”蔺宁反问:“我千里迢迢过来寻你,你却说我可疑?”
  “就是。”裘千虎跟着掀帘进来,“我与太傅骑了小半日的马,太傅还特意在边上的镇子买了炙羊肉,谁能想到竟险些被当做贼人立地处决,殿下再晚一步,那些士兵就要拔刀了。”
  褚元祯回头打量他,“你进来做什么?”
  “我——”裘千虎一时语塞,慌忙将怀里抱着的酒肉放到案几上,“我这不是进来送东西嘛,这东西沉的很,太傅拎不动的。”
  蔺宁在帐中站定,皱了皱眉,“你这里有些冷啊。”
  “我倒是忘了,你是怕冷的。”褚元祯四下看了看,起身又往外走,喊道:“成竹!”
  成竹抱着木炭闪身进来,“殿下,来了!属下方才领炭去了,这些便是今日的份量,只有这些,您和太傅将就一下吧。”
  蔺宁打量着那些木炭,与京都常用的炭火不同,都是最普通的灰花木炭,不仅数量有限,还掺杂着不少零星的小块,而这已经是给皇子的规格了,太行关的行军条件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