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34节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梅公的帖子。”陈允渡看着许栀和微微失神的面庞,忽然出声道,“姑娘放心,我只说梅公有意收我为学生,并未做出任何承诺。”
  那日在堂上,他看得很清楚……许县令有意向上攀附,而院中的娘子却不希望姑娘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他便自作主张了一回,采取各个击破的方式,先装傻充楞瞒过夫人小娘,再展露囊中权势,以得县令另目。
  内间中,他没有直接陈述该如何去做,而是反问许县令——若是堂前展露这张帖子,正房大娘子和小娘可愿意看着这桩婚事落地生根,顺遂无忧?
  许县令呵呵一笑,下意识道:“那必不会!”
  陈允渡便没再说话,只看着许县令不语。
  许县令反应过来,知晓了陈允渡的用意,出去后,又陪他演了一出戏。
  只是预料之外,许县令比他想象中还要贪心。看了梅公贴子尚且不知足,非要他留下些真金白银。
  ……
  许栀和听得云里雾里,有些茫然问:“什么梅公?”
  “梅公即梅尧臣,也是梅丰羽的小叔父。”陈允渡对许栀和毫无保留,温声道,“梅公去年回汴京,欧阳学士力荐,被擢拔为国子博士,待期满,任国子监直讲。”
  许栀和被陈允渡风轻云淡的一番话震了震。
  梅尧臣……嘉祐二年的主考官之一啊!原来陈允渡和梅尧臣竟然还有这样一段关系。
  怪不得许县令扭过头来就答应了!原来是以为自己真切切实实抱上了京官的大腿。
  许栀和忽然有些想笑——若是许县令知道陈允渡日后飞黄腾达,却不理会他,是不是做梦都会被气醒?
  陈允渡见许栀和没有说话,心底有些慌张,他像解释一般开口道:“梅公有意收我的学生,邀我去汴梁求学……是我不好,没有事先同你讲明,你若是不想去汴梁……”
  许栀和回过神:“去!为什么不去。”
  她说的斩钉截铁。
  原先她只是寄希望于陈允渡日后能有出息,能让她过上不必受人白眼的日子。现在陈允渡突然告诉她,这概率并非她以为的对半开,而是十拿九稳,她如何不高兴?
  陈允渡仔细观察着许栀和的神色,见她当真没有一丝不虞后,放下心来。
  他耳尖微微泛红,低声道:“两年前的秋闱解试,若我上场,必然已是举人……不过前年王大进士(王安石)作《伤仲永》,梅公念我年少,劝我多磨砺三年。”
  许栀和抬眸看着他,两年前他才十六岁,确实年少了些许。
  陈允渡个子比她高,但目光轻柔地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却像是仰望着她,“……如果我年前就有功名在身,你也不必因我而担流言非议了。”
  “没有。”许栀和晃了晃他的手腕,“你要相信……一切都是刚刚好。”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院里忽然起了一阵风。风撩动着许栀和鬓边的碎发,拨动少年的心弦。
  陈允渡任她玩着他的手掌。这双手研过墨、执过笔、拔过草、劈过柴……他习以为常,而在姑娘的触碰下,变得异常敏感。姑娘好像很喜欢捏他的小指和无名指,用力之后会觉得自己弄疼了他,转而改为轻柔地点触,像是安抚一样。
  其实一点都不疼……只是,有点痒。
  他转移着自己的注意力。东边的太阳渐渐升起来,从一开始的橘红变得更为白炙,光斑透过桃树的叶片缝隙倾落,与地面交界处折射出五彩的光晕。
  许栀和在心中估算着时辰,再有一会儿,两人就该分别了。
  这一次算是“正式见过”,后面再见面,差不多就该是成婚的日子了。
  不过很快了。
  许兰舒年纪还小,不着急。许玉颜的婚事定在五月份,她或早或迟,八月前就能轮到了。
  许栀和的视线越过小小的后院,越过灰白的砖墙,看向漫无边际的长空万里,看春日的鸟雀长空翱翔。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头顶有一片阴影,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朝着陈允渡的方向看过去。
  陈允渡举起的另一只手顿在了半空,而后顶着姑娘的目光,伸手捏起一瓣刚好掉落她发间的桃花。
  动作轻柔。
  许栀和睫毛微微颤了颤,等头顶的阴影消失,才恢复了正常。
  她松开了牵着陈允渡的手,伸手捏起他掌心的花瓣——原来让她呼吸陡然凌乱的“罪魁祸首”,是一朵小小的花瓣。
  陈允渡的掌心突然空空荡荡,柔软的温暖乍失,他摩挲指尖,感到有些不习惯。
  时辰差不多了。守在门口的小厮一边在脑海中构思届时怎么回去并报吕氏,一边对方梨道:“姑娘站那么许久,应当累了,你扶姑娘休息去吧。”
  方梨应了一声,走到“被迫累了”的姑娘身边,朝着陈允渡微微俯身,然后对许栀和轻声道:“姑娘,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许栀和知道见面的规矩,听到方梨的声音,又看了一眼圆拱门边的小厮,朝她点头,“走罢。”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陈允渡站在桃树下,一身青灰色的长袍简约又带着几分少年意气,见她回眸,抬眸迎上——真诚而炽热。
  她收回视线,和方梨一道跨过拱门,回到了西屋。
  ……
  房中,许栀和一面吃着馄饨,一面听方梨絮叨着她离开后院中发生的事情。
  这馄饨是刘妈妈私下给许栀和做的,今日许栀和与人相看,用饭时间和大家不一致,方梨记挂着自家姑娘早上空腹就去见人,便去大厨房求了刘妈妈,顺道打听前院的动静。
  刘妈妈接过方梨塞过来的小荷包,大拇指和食指捏了捏,摸到差不多有十几枚铜子,眉眼立刻绽开了笑,一边将小荷包塞入自己的裤袋一边笑着对方梨道:“三姑娘也忒客气了,这么点小事,差你过来说一声就得了!”
  “……”
  方梨见她动作行云流水,心底忍不住腹诽:说得倒是好听,有本事别揣自己口袋啊!
  刘妈妈受了人实惠,也不搪塞,从面缸里舀出满满一瓢细白的面粉,想了想,又迟疑地抖去一半……再抖去一半……
  第一下的时候方梨还觉得分量颇足,到了第四下颠瓢,只剩下薄薄一层瓢底的白面。
  “哪能呢,刘妈妈管着大厨房上下,忙得不可开交,我们姑娘实在不好意思让妈妈单独为她辛苦这一遭,略表心意,还请妈妈莫要嫌弃才是,”方梨赔着笑,又捡好听的话哄着她,“妈妈,我们姑娘晨起一直没用饭,只呷了一口茶水,您疼疼姑娘吧。”
  方梨伶俐,做事勤快,夸起来人一句一句往外蹦,刘妈妈听得高兴,心底喜欢,到底眯着眼睛又舀了半瓢白面。
  添半勺水和面,随后依次分批量加入水面,将面揉成光滑的面团,再用虎口挤成一个个圆滚滚的小剂子,最后用擀面杖一擀,一张张薄瘦均匀的馄饨面皮就做好了。
  刘妈妈忙着手下的功夫,一点也不影响她嘴上说着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消息——今日正院里头请安,在敲定三姑娘的婚事,虽然三姑娘年长些许,但是四姑娘的事情早早就备下了,因此府上还是以四姑娘的事为先,三姑娘往后挪一挪,大抵是六月底或七月初,具体什么数字,还要去合了八字,算过才晓得。
  方梨在心底记住大致可能的日期,接着问道:“刘妈妈,除了日期商定,可还发生了旁的事情?”
  “你要是这么问,倒真还有一事,”刘妈妈调着馅料,她剁了两颗菠薐菜,又切了小拇指大小的肉丝,拌匀后用筷子尖挑起一小撮馅料,另一只手麻溜地捏合,丢入烧沸的开水中,“听说大娘子忙着差人去应天府采买,三姑娘的嫁衣,怕是只能去铺子里买现成的回来改针了。”
  第30章
  刘妈妈这番话说得颇为惋惜,嫁衣乃是女子成婚时的脸面,就连她们这样给人做丫鬟婆子的,当年的嫁衣也家中娘嫂费心,颇费了不少心思,好在日后留下些珍贵的回忆。
  她叹息一声,像是为许栀和打抱不平,“可怜三姑娘就是没个亲娘在身边,否则哪里会遭此冷锅灶!现在又落得这个亲事,当真一窝子豺……”
  刘妈妈猛地止住话头。
  方梨忙说:“妈妈放心,我耳背着呢,什么都没听清。”
  刘妈妈便笑了笑,拿起抄网将煮沸的馄饨捞到瓷碗中,又添了两滴麻油,“行了,端去给你家姑娘吧。”
  方梨又是一阵道谢,拎着食盒离开了大厨房。
  ……
  方梨拎了食盒疾步赶回来,揭开盖子的时候,馄饨还冒着滚滚热气。
  许栀和用汤匙舀起一个馄饨,先用牙尖浅浅试了试温度,确认可以入口后,一把将馄饨塞入口中,嚼动时腮帮子鼓鼓的。
  冷风中吹了半天,此时一口热乎的馄饨最暖人心肺,许栀和眯起眼睛享用着美食,一面仔细体会鲜香滋味在舌尖回转,一面听着方梨讲述着打听到的事情。
  听完方梨说嫁衣大抵要买现成的,她立刻抬眼,弯了弯嘴角,“还有这种好事?”
  方梨看姑娘眼底真心实意迸发出意外惊喜,笑着道:“果然,奴婢就知道回来与姑娘说了,姑娘肯定高兴。”
  许栀和不善女红,衣衫鞋袜破了,都是她经手。
  要是让她自己绣一身合体的嫁衣,哪怕有绣娘在旁协助,也足够让她伤神一阵了。
  许栀和朝她笑了笑。
  “另一事,是关于姑娘的婚期,是底下人做事的时候在正院听到的……说是大娘子有意安排在六月底,七月末。”顿了顿,方梨接着说。
  “六月底?”许栀和在心中盘算了一回,“那离现在,只剩下一百来天了。”
  方梨点了点头,“是啊。姑娘若有什么打算,应尽早做准备。否则后续事忙,难免手忙脚乱……”
  “比如床榻桌椅、衣物首饰这些,”方梨数着手指,认真道,“姑娘都应该看着收拾起来了。”
  许栀和往后瞧了一眼木架边的木箱子。这木箱是张小娘的陪嫁,张小娘没了以后,又留到了许栀和的手上。
  她衣服少,里面空落落的,没装东西。
  “先不着急,不能因为知道百天后要离开这里,就不管余下的这些日子。”
  许栀和将一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然后看着方梨轻声道:“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方梨将碗筷收入食盒,闻言问:“姑娘觉着还差什么?”
  许栀和也没想好现在怎么回……她想了想,拿出笔墨,添水磨开后,将笔尖润湿,提笔书写。
  方梨凑近前看了一眼内容,惊了惊:“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姑娘竟然要张家舅少爷假装对这桩婚事不满?!
  许栀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而是一笔一划将字全部写完,平置于桌面晾干后,才一边折起信封一边对她道:“许家克扣了他的银钱与田庄,我总得要回来一些才是。”
  这里的“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许栀和拿着信封,顿了顿,又取出一截大约一寸长的蜡烛。用火点燃后,蜡泪滴在信封的折痕处。
  方梨的姿势端正了几分,一动不动地盯着姑娘的动作瞧。
  许栀和看着蜡泪将信纸的边缘封住,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着方梨道:“成婚之前家中定然要去信给小舅,到时候便将这封信托人一道送过去。”
  方梨应了一声,正准备伸手接过,突然看见姑娘眸光微垂,“罢了,此事干系重大,我信不过府上人。明日一早去递铺传信吧。”
  虽然去递铺传信要花上几文至几十文钱不等,但胜在安心,不至于落在他人手上,遗失了都没个声响。
  ……
  “四姑娘便不提了,只是三姑娘和六姑娘同为庶女,一个嫁与官家郎,另一个只能配了农家子,当真世事无常。”
  “谁说不是呢!到底是六姑娘命好,能谋得一份体面的好亲事……我若是三姑娘,日后当真再无颜面回家吃饭。”
  巳时刚过,打扫完前院的丫鬟趁着休息的时间,小声谈着天。说起西屋里住着的那位三姑娘,言语之中多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