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32节
  “就是要答不上来。”许栀和垂下眼眸,纤长的眼睫遮去大半心思,她的嘴角像是轻轻勾起,露出一丝笑意,“正堂里面,越是答不上来,他成功的可能性才会越高。”
  方梨望着许栀和。半响,终于想起前些日子许栀和说过的。
  只有陈郎君表现得越平平无奇,吕氏和姚小娘才会更加盼着这段好事能成,反之,若是陈郎君对答如流,反倒会叫两人另起别的心思。
  得到许县令的首肯,在这个家中重要,却也没那么重要。
  许栀和见方梨脚步顿住,便知道她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淡淡笑了笑,伸手倒了一杯茶水放在方梨的面前。
  方梨蹙着眉接过茶水,西屋中用的茶水是零碎散茶,一百文可买两三斤。冲泡开后满杯碎茶叶沫子,茶汤微苦发涩,茶贩为了好卖出去,取了个“满天星”的名字。她闷头喝了一大口,喝得满嘴茶叶碎末。
  许栀和“哎”了一声,将手帕递给她,“慢些。”
  方梨轻咳两声,将口中的茶叶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姑娘,陈郎君知道该怎么做吗?”
  许栀和心底也没有底,她自然是相信陈允渡当即应变的本事……当时这是第一次会面,谁又真能说得准?
  ……
  半个时辰后,正院来了人。
  丫鬟朝着许栀和微微俯身,“姑娘,大娘子叫你过去一趟。”
  这是聊完了?他们还在不在?
  许栀和摁下心中的疑惑,站起身道:“好。我这就过去。”
  终于能去正院一探究竟,许栀和与方梨的脚步都比平日走得更快。孙妈妈候在正院门口,瞧见她,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前,“姑娘可算来了,大娘子在房中等候多时了。”
  许栀和脸上恰到好处浮现出一抹茫然与无辜,“孙妈妈,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许栀和刻意用了“母亲”这个称谓,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用这个称呼……若是孙妈妈公事公办的语气,她便称呼“大娘子”,若是孙妈妈透露出不一样的情态,她就会尊称一句,以示亲近。
  孙妈妈笑而不语,“姑娘到了,就明白了。”
  许栀和便没有说什么,只乖巧地跟在她身后,穿过长廊,跨过门槛。
  走到房中的时候,屋里只剩下了吕氏一个人。
  看来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
  吕氏朝着孙妈妈望了一眼,孙妈妈立刻轻咳一声,笑眯眯地对方梨道:“方梨姑娘,院中现在用不上你我,不如先退出去吧?”
  方梨咬唇看了一眼吕氏,又看了一眼自家姑娘,后者微微颔首,她才跟着孙妈妈一道离开。
  吕氏正眼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庶女。她不像府上其他姑娘,总不声不响,不争不抢,混在人群中,不拔尖也不出头。要说什么特别的出名的,没有……也挑不出什么毛病错处。她惯常是府上最懂事的那个。
  不过今日细细一看,吕氏才发现三丫头确实生得娇美,皮肤白皙,吹弹可破,正是青葱年岁,不施粉黛亦如出水芙蓉。
  身量纤纤,却不过分瘦弱。
  怪不得那农家子哑巴了半响,临了才说“河边水榭遥遥一见,对姑娘一见钟情”。
  若这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吕氏大抵会很喜欢她的相貌,可到底不是。因此,许栀和的好颜色在她眼底忽地就变得碍眼起来。
  她又想起了那个夜晚……许县令扬言要将她送去做妾,后来张家却突然来了人,她没讨到好不说,反而惹了一身腥膻……张家怎么就来得那么巧?
  思及此,吕氏脸上的笑意越发浅淡。
  许栀和“惴惴不安”地看着吕氏,轻声唤道:“母亲叫栀和过来,不知道有何事?”
  “……”吕氏听到她的声音,将思绪从混杂错乱的情绪中抽离,抬手指了指离她最近的座位,“坐下说。”
  许栀和闻言,顺从地坐在了座位上。
  吕氏清了清嗓子,道:“这次叫你过来,是要与你说一件事。”
  “母亲请讲。”
  “是,关于你的亲事。”吕氏微微迟疑,见许栀和猛然抬起头来,补充了一句,“还未订下,你不必心急。”
  上次半夜,她让孙妈妈喊了许栀和过来,大抵是把她吓坏了,现在排斥,实在意料之中。
  许栀和双手交叠放在自己的腿上,袖中的手指蜷缩,半响,她问道:“那亲事……是什么样的?”
  “好着呢,给人做原配正妻,”吕氏见她启唇,主动道,“是一户农家子,家世清白。虽然现下差了些,但是保不齐以后金鳞一跃,你也就跟着享福。”
  许栀和缓慢地复述吕氏的话:“农家子。”
  话已经点破,后面就好说了许多,吕氏望着许栀和,脸上挤出一片慈母相,“我知道你心中委屈。家中妹妹的亲事都订的门当户对,唯独你差了一等……但是六姑娘的亲事本就是意外得来的,你千万不要和她作比。”
  许栀和垂眸不语,吕氏接着循循善诱:“你是知道你父亲性子的。当前这门亲事,他尚且犹疑。若是不抓住眼前这个机会,日后他再随意将你许配给人做妾做填房,到时候后悔也晚了!虽然眼前这个当下差点意思……但总算个四肢健全的人不是?”
  许栀和愣了一下,什么叫做,四肢健全的人?
  吕氏大抵是看出了许栀和眸中的疑窦,主动解释道:“州府有一跛子,家中虽无高官显禄,却名下几十田庄,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富商,他前些年在外经商,路遇山匪断了一腿……你想想看,若是嫁给这样的人,你还有什么将来可言?”
  许栀和低着头没有说话。吕氏这句话中包含的信息量太大……也许是吕氏故意这么说吓唬她,也许是许县令真的动过这个念头。
  她唯一能得出来的结论就是……许府不能久留了。
  多一日在这里,就多一分危险。
  吕氏看着她的面色,当她是怕了,接着道:“知道你不肯,这不,重新给你挑选呢!不过眼下那少年成与不成,终究要看你。你若是点头,你父亲那边,自有我去说。”
  许栀和没有立刻应下,只有她拖延、犹豫的时间越久,吕氏才会觉得她真的被逼无奈,没有办法反抗,被迫同意了这门亲事。
  吕氏忽然想起来和玉颜的谈话,玉颜说,三丫头和镇上书斋的伙计走得极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栀和在心中慢慢数着,半响,才缓缓抬眸,朝着吕氏点了一下头。
  吕氏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许栀和的意思,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好孩子!就知道你想的明白这层关系。”
  许栀和酝酿着语气,柔软的嗓音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哭腔道:“多谢母亲。”
  吕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不愿意再和许栀和演什么母女情深的戏码,当即挑眉道:“你且回去,后面的事情,便不要你操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等吕氏身影消失不见,许栀和才卸下身上伪装,连带着脚步都变得自在许多。
  跨出正堂之前,许栀和忽然顿足,朝着两排座椅望了一眼。
  坐在这里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
  许栀和离西屋还有几步的时候,门帘里面的方梨再也坐不住,连忙掀开帘子跑出来,“姑娘。”
  她紧张兮兮地看着许栀和:“怎么样?”
  许栀和回想了一遍吕氏的反应,语气颇为松快:“还不错。”
  方梨这才放下心来,扶着许栀和慢慢回来西屋。
  把门关严实后,方梨拉着许栀和坐下,从袖中拿出一枚青黄色的小布袋,袋口用两股绳做了收边,一紧一放,储物很是方便。
  许栀和接过她递来的小布袋,确认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布袋,下意识问:“这是哪里来的?”
  方梨看着布袋,又想到自己是身处西屋,神色放松了许多,她噙着笑道:“姑娘打开看看便是了。”
  许栀和依言打开,布袋中装着两枚金丝糖、一对小巧的素银耳珰,一把深棕色的木制篦子,篦子的齿梳中间夹着一张纸。
  “三月风景,无卿不晴。”
  许栀和指尖微顿,旋即若无其事地又折了回去,转过身抽开床边角落的小抽屉,将纸条放入除夕夜那一堆。
  “他……送来的?”
  方梨紧紧盯着自己姑娘从容淡定的神色,怎么姑娘一丝波动也没有?不说十分惊喜,也应该有点别的反应吧?
  许栀和抽屉重新关上。
  “对呀!”方梨先败下阵,她坐在许栀和的身边,“陈郎君怕引人注目,是和媒人一道折返的,借言丢了帕子,我当时刚好折返,经过的时候,媒人将这小布袋塞入了我手中。”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嗯。”许栀和一面听她讲话,一边将素银的耳珰放在掌心。虽然小巧,却很精致,两朵细小的桂花花瓣上染了浅浅的赭石黄。
  方梨继续道:“当时和陈郎君匆匆擦肩,没能细看,后来回想起来,倒是觉得郎君和记忆里不同,脸上像抹了一层灰,还星星点点带着斑……说周正也算周正,但远不及素面朝天的好看。”
  许栀和眼角漫上了一丝浅淡的笑意,对着铜镜在自己耳垂上比了比,笑着问方梨:“好看吗?”
  方梨还想继续说,但听到姑娘问话,还是下意识道:“好看。”
  姑娘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许栀和道:“我也觉得。”说完,放下手中的耳珰,走到床边往上面一倒,将自己深陷在柔软的被窝。
  他,做的很好,甚至比她想象中还要好。
  她心中本还存着一丝担心,现在看到陈允渡的表现,再一万个放心不过了。
  ……
  府上的风吹草动向来是瞒不住的。上午有人来过,下午风声就已经传开了。
  许玉颜进门时看见许栀和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你竟还有心思来学看账?”
  许栀和默了默,微抬起眼皮问:“那我应该怎样?”
  该怎样?不说应该伤心的痛哭一场,至少也应该闭门不出,做什么事情都没精神吧。许玉颜这般想着,走到她前面坐下,见门帘后面尚无动静,主动搭话道:“哎……我听说是个虎背熊腰的农家子,看着就呆憨,你亲眼瞧见了吗?”
  虎背熊腰?
  许栀和真心实意感到一丝迷茫……就算陈允渡再如何乔装打扮,那张脸,那身姿,万万也是和虎背熊腰扯不上关系的。
  想来是府上下人一传十,传着传着,就变了样。
  当真是人言可畏。
  许玉颜见她怔怔走神,假意安慰了几句,“你也别太灰心,说不定事情还有转圜余地。”
  若是忽视她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当真像是好姊妹间的关心。再者……力促此事必成的可是大娘子,许玉颜作为正房里头的人,岂会不知道大娘子那边的意思?
  许栀和扯了扯嘴角,“多谢四妹妹关心。”
  从许玉颜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许栀和平淡的面容,以及稍显淡漠的眉眼。
  她本想抱怨几句,转而想到许栀和现在面临的处境,心底的那一点不虞尽数消散。
  吕氏从屋后走出来,看见许栀和安然坐在位置上时,微微有些意外,不过她到底比许玉颜更经事,只一眼,就很好地将情绪隐藏了起来。
  期间她多次注意许栀和,后者一如往常,该记账记账,该打算盘打算盘,好似浑然不在意。
  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吕氏抿唇,倒想看看她还能挺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