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长渡 第107节
  与此同时,他命江义沅与鹤川兵分两路,一自中原边界,一沿运河要道,同时掀起骚乱,以引薛盛出兵。并且还为沈支言与阮苓备下隐蔽居所。
  深冬,大雪漫天,江义沅率领的精锐铁骑在犹宜城外与中原守军展开激烈交锋。
  朔风呼啸间,刀光剑影,战鼓震天。
  同一时刻,鹤川亦在运河粮道点燃烽火。
  南北烽烟骤起,这场终极大战,终是拉开了序幕。
  铁马冰河入梦来,天下棋局,在此一搏。
  第71章 第71章“朕与你谈个交易如何?……
  京城大雪纷飞,皇宫内灯火通明。天子连夜召集群臣商议战事,殿中烛火摇曳,映得众人面色凝重。
  薛盛虽早有预料敌军会来犯,却未料到攻势如此迅猛,更兼其兵分两路之策,一路由江义沅率领直扑中原边界,一路由鹤川统兵沿运河进犯。两路大军皆来势汹汹,旌旗蔽空,颇有气吞山河之势。
  面对这般阵仗,薛盛初时倒也未显慌乱。他早已窥破薛召容的用兵之道,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敌军故作声势,无非是要引他分兵应对,而后必有一处暗藏杀机。他凝神细观案上舆图,指尖掠过山川城池,而后顿在俆城之地。
  他对俆城再熟悉不过。当年谋划夺位之时,他曾在此处规划发兵攻取皇城。想必薛召容也有此打算。
  无论与否,此地绝不可轻视,于是他当即调遣麾下最精锐的将领,率重兵赶往。
  对江义沅那一路来犯之敌,他仅派偏师牵制。而鹤川那一路,他甚至都未派兵去镇压。
  兵者诡道,最忌鲁莽冒进。若被敌方虚张声势所惑,自乱阵脚,必败无疑。
  薛召容此番起兵虽来势汹汹,却早在薛盛预料之中。他不慌不忙,亦不急于求成,只按既定谋划步步为营。能登上这九五至尊之位者,其智谋韬略又岂是常人可及?此战,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谋算。
  待到春暖花开之时,究竟谁能笑到最后,端看谁更英勇,谁更聪明。这不仅是一场生死较量,更是一场考验耐心的持久之战。
  战事一触即发,中原边城的百姓纷纷携家带口仓皇逃窜。西域铁骑的悍勇令人闻风丧胆,世人皆道此战凶多吉少,只怕这天下要陷入长久的兵荒马乱,黎民百姓皆跟着遭殃。
  中原的雪下得愈发急了,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将这原本秀丽的江山染上一层凄清之色。
  战事初起,沈支言便带着阮苓一路赶往薛召容早已安排好的避难之所。这处位于西域最西端的隐秘之地,是一处天然岩洞,里面早已被薛召容布置妥当,床铺吃食全都备得满满当当。
  虽然这里比不得城中,但也能勉强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兵荒马乱时期,根本顾不得矫情,能保住性命就谢天谢地了。
  昏暗的岩洞里,沈支言依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隆起的肚子,五个月的身孕已是让她的腰背酸痛不已。
  “姐姐,喝点水。”阮苓将水囊递到她唇边,声音压得极低。
  即使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她们也不敢大声说话。
  沈支言抿了一小口,水里带着沙土的腥气,她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洞外,二十余名护卫轮番值守,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领头的赵护卫每隔一个时辰就要亲自巡视一圈,他的刀从未入过鞘。
  一阵狂风卷着沙粒拍打在岩洞的缝隙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沈支言猛地一颤,手指攥紧了阮苓的衣袖。
  “别怕,只是风。”阮苓抓住她的手,虽然自己也害怕,肩膀都在抖,但是在一个怀有身孕的人面前,她不得不强撑着坚强。
  沈支言应着,裹紧了单薄的披风。这段时间,她每日都在心惊胆战,不仅担忧着她和阮苓的安慰,还要挂念着征战沙场的薛召容。
  在这艰苦的环境里,她强撑着让自己镇静,可是一有动静,她就敏感地警觉起来。
  “姐姐,睡一会儿吧,”阮苓安抚着她,“我守着。”
  沈支言抓起她的手,温声道:“妹妹守了我一整日,且先歇息罢,我还不困。”
  阮苓面容憔悴,昔日娇养的小姑娘已褪去天真模样。她强忍着眼泪,爬上床,蜷缩在沈支言一旁,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只盼这艰难时日能早些熬过。
  沈支言端坐榻边,轻抚她单薄的背脊安抚着。
  这些日子她总不敢深睡,每每阖眼便噩梦缠身。时而梦见襁褓中的孩儿不知所踪,时而梦见薛召容浑身浴血倒在她眼前。每回惊醒,罗衫尽湿,腹中胎儿亦不安躁动,似能感知母亲的惊惶。
  洞角突然传来“沙沙”的声响,阮苓浑身一僵。沈支言的手立刻按在了剑柄上。
  一只沙漠蜥蜴从破败的石缝中钻出,飞快地爬过地面,消失在另一边的阴影里。
  沈支言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浸满了汗水。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风停了。沙漠的日出壮丽无比,金色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一样倾泻而下,阳光一寸寸爬进岩洞里,让洞里亮堂许多。
  白日里他们不敢生火,护卫们轮流去城外取水时也要分散行动,以免留下太多痕迹。
  “姐姐,今天感觉如何?”阮苓轻声问,手指小心翼翼地抚上她隆起的肚子。
  沈支言笑回道:“比昨日好些。”
  其实她的小腿已经浮肿,腰疼得像是要断掉,但她不能说,因为她怕阮苓担忧。
  “那就好。”阮苓放心下来,拿来书就着外面透进来的日光给她读书。
  沈支言自有孕以来,酷爱看书,阮苓怕她看久了会伤着眼睛,便天天读给她听。
  这段时间她发现阮苓成长了不少,性子没有那么急躁了,对她也是关怀备至,哪怕自己吓得手抖,还要坐在床头守着她。
  她安静地听她读着,听着听着心头酸涩起来。
  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把他们磨得不成样子,但他们还要强撑着等待曙光。
  更让她难过的是,她无法保证给怀中孩儿一个安稳的未来。
  腹中的孩儿像是能感受到母亲的心声,小脚丫又踹了她一下,她将手按在那里,无声地承诺:孩儿乖,娘亲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洞口风沙簌簌,砂砾被狂风卷起,拍在岩壁上沙沙作响,那呼啸的风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她望着洞口那处光亮,突然想起京城里那些柔软的春雨,湿润的、带着花香的雨,落在青石板上几乎听不见声音。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会怀着身孕逃到这样一个连呼吸都带着沙土的地方。
  傍晚,风又起了。
  一个年轻的护卫在巡逻时被风化的石壁划伤,沈支言让随行大夫帮他包扎伤口。
  小护卫不过十七八岁,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出声,生怕惊动了可能潜伏在附近的人。
  “多谢夫人关心……”小护卫局促地说。
  沈支言温声道:“你是因为保护我们才受了伤,应该说感谢的是我们。”
  她声音很轻,却看见小护卫眼圈红了。这些护卫大多是从中原带出来的家将,明知此行凶多吉少,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在这漫天黄沙之中,还要死死守护着她们,很是让人触动。
  夜幕再次降临,沈支言靠在阮苓肩头,透过石缝望着夜空中的星星。
  西域的星空格外明亮,银河像一条缀满宝石的缎带横贯天际。若是太平年月,这该是多美的景致。
  “姐姐等孩子出生。”阮苓突然说,“我们带他去江南看桃花可好?妹妹一直想去江南看一看。以前,爹娘管得严,不让出京城,后来长大了,爹娘终于应允了,可是,好像再也没有机会了。”
  沈支言闻言鼻子一酸,抓起她的手安慰道:“傻丫头,怎么会没有机会呢?你看,薛召容、鹤川还有义沅姐姐,他们都在为我们的未来拼搏着呢!他们……他们也很想回家,也想带着我们回家,所以才会生死无畏地努力着,所以,我们更不要气馁,相信,战争很快就会胜利,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回家。
  这两个字让阮苓心里更难过了,她强忍着泪水,道:“是啊!大家都在努力着,为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家努力着。”
  从前,她养尊宠优,从来没有生存的烦恼,如今,她终是明白了,安稳的生活,原是打下一个太平盛世才能拥有的。
  深夜时分,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狼嚎。护卫们立刻警觉起来,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沈支言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紧张,不安地翻动着。
  阮苓一手按剑,一手护在她身前,呼吸变得又浅又急。
  漫长的等待后,赵护卫打手势示意是虚惊一场。沈支言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夜风一吹,冷得她直打颤。
  阮苓将她搂得更紧,双手都在发抖。
  他们都知道,这里不过是暂时的避难所,而非永久的庇护之地。
  天快亮时,阮苓终于抵挡不住疲惫,在沈支言的身旁浅浅睡去。梦里她看见一片桃花林,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覆盖在她身上,像一层柔软的锦被。
  又到了傍晚,山洞外风沙呜咽,洞内火光摇曳。沈支言靠在石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抚着疼痛的腰身。
  阮苓坐在她身旁,正用沾湿的帕子擦拭她额角的冷汗。
  不知怎的,她这一天腰疼得厉害,冷汗也不住地流。
  “姐姐,喝口水。”阮苓又取了水囊递到她唇边。
  她刚要接过,突然听见洞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嚓”声。阮苓的手指猛地收紧,水囊里的水溅湿了裙摆。
  “有人。”
  洞外突然响起箭矢破空之声,随即是护卫的怒吼:“保护夫人!”
  “是皇上的人”赵护卫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夫人快往里退。”
  阮苓一把拽起沈支言就往山洞深处跑。沈支言腹中一沉,踉跄了一下,阮苓立刻回身扶住她。
  可就在这紧急时刻,一支弩箭擦着阮苓的发髻飞过,深深钉入石壁。
  “妹妹。”沈支言惊呼出声。
  阮苓却突然瞪大了眼睛,猛地将沈支言往旁边一推。
  沈支言踉跄一步跌坐在地,只见一个身影闪过,一柄长剑从阮苓背后刺入了她的肩胛,阮苓身躯一僵,顿时,鲜血染红了杏色的衣衫。
  “阮姑娘。”冲进来的赵护卫目眦欲裂,挥刀砍翻了那名偷袭的黑衣人。
  阮苓跪倒在地,却仍死死挡在沈支言身前,鲜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沈支言慌乱地爬到她跟前扶住她,哭喊着叫着:“妹妹,妹妹,快,大夫,大夫
  快来。”
  她拼命喊着,却迟迟不见大夫过来。一名护卫匆匆跑来,急声道:“夫人,随行的大夫被杀了。”
  被杀了?沈支言心头一震,没有大夫,阮苓怎么办?她慌的不知如何是好,抱着阮苓一直叫着她的名字。
  阮苓肩头的伤不轻,鲜血一直流,她见沈支言急得直掉泪,苍白的唇颤抖着,却还强撑着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姐姐……别怕……不,不疼。”
  怎么会不疼。
  沈支言更难过了,浑身发抖,望着浑身是血的她,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滚落,颤着嗓音道:“妹妹,你忍耐些,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你坚持住。”
  她慌张地撕下衣衫去堵阮苓血流不止的伤口,手上,身上全都染上了鲜血。
  洞口的厮杀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