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长渡 第75节
  “想亲便亲,羞什么。”她缓缓睁眼,眸中漾着盈盈笑意,“我们是夫妻,做什么都是合理的。”
  从前这话都是他说与她听,如今倒反过来了。
  他耳尖微热,偏头避开她灼灼的目光,轻咳一声道:“先起身罢,有件事要劳烦你。”
  她抱着他,在他胸前蹭了蹭,嗔道:“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套?说吧,什么事。”
  他揽着她的腰肢坐起身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却不敢直视她那双含情眼,只低声道:“我想请沈姑娘帮忙唤江义沅姑娘过来一趟,有些事需与她商议。”
  “你找义沅姐姐?什么事?”
  “待会儿说,要先问过她的意思。”
  沈支言点头应下,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起身下榻,穿鞋时忽又想起什么,对他道:“大哥复职之事已有了眉目。父亲与众位大人多方周旋,如今只等皇上朱笔御批。待他重回翰林院,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还有我三哥。”她将鞋穿好,整理着衣衫,“他如今也凭自己的本事进了吏部。虽说官职尚小,到底也算有了点权势。现在他在舅舅手下当值,先前虽因表哥之事与他们有些不痛快,但瞧舅舅如今待三哥倒是一如从前,还颇为照拂。”
  “若三哥能在吏部站稳脚跟,对你的仕途也大有裨益。日后你在朝中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寻三哥便是。”
  “还有二哥,他经手的都是重要差事,认识的人也比较多,你可以多跟着他去走动走动。”
  “你现在是朝中重臣了,以后我会多上心,会经常与其他官员的家眷走动,如此,不仅能拉拢些人心,还能在他们身上探得些消息。”
  她转头看向他,郑重地道:“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做就好,身后有我们撑着呢!”
  她说话很温柔,又那么诚恳,他静静看着她,想起外祖父说的话,沈家三位公子皆非池中之物,待妻族以诚,方是长久之道。
  是啊!他身后又有了一个家。
  他微微颔首:“好,你说的我都记下了。”
  她抿唇一笑:“你以后不必客气,既是一家人,自然同心同德。往后有什么需要,尽管与他们开口便是。还有我父亲那里,虽说他对你父亲礼敬有加,但终究是当朝太傅,心中自有主张。”
  他点着头,心里暖暖的,这般倚仗竟比在亲王府二十载更教人踏实。父母兄长、贤妻在侧,一言一行皆将他视作至亲。反观昔日在亲王府,虽身份尊贵,但从未尝过这般血脉相连的温情。
  虽记忆未复,他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她给了他一个真正的家。
  沈支言穿戴完出了房间,先让人去叫江义沅,又吩咐厨房去备早饭。
  今日的早膳格外丰盛,各色小菜点心摆满一桌,薛召容望着满桌珍馐与她盈盈笑靥,心头软软的,这些年来,还从未过过这般熨帖的生活。
  他胃口很好,吃什么都觉得是香的。可能因为心情好,神韵气质都变了,好看的总让沈支言晃神。
  他们刚用完饭,便见江义沅与阮玉一同来了。这二人近来形影不离,听江义沅说,阮玉不知怎的愈发黏人,走到哪儿都要跟着。后来才知,原是阮玲近来与鹤川好上了,整日在他面前炫耀,惹得他又是羡慕又是气闷。
  姐弟俩从小就是如此,总是暗戳戳地较量。阮苓太强势,江义沅看不过,总护着阮玉,阮玉现在黏人的厉害,江义沅也由着他。
  沈支言给江义沅斟了茶,薛召容正襟危坐,道:“今日请江姑娘过来,有一事相商。”
  江义沅瞧着他郑重的样子,突然有点紧张,她原想如从前那般唤他“薛公子”,话到嘴边却又改作了“妹夫”。
  薛召容听得这称呼,耳尖微热,还有点不习惯,他道:“江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方便?”
  “但说无妨。”江
  义沅爽快应道。
  “西域之乱已被平定,眼下急需一位能人前去接手,掌控现任首领,稳住大局。此人既要忠心可靠,又需文武双全,而我所识之人有限,思来想去,唯有江姑娘最为合适。”薛召容道。
  “素闻江姑娘胸怀韬略,一直想成就一番事业。若姑娘愿往西域,除首领之外一应事务全由你掌管。现任首领是我父亲的人,姑娘需要做的就是掌控他,既能让西域属于我们,又不让我父亲看出破绽。并且西域有一支精锐之师,眼下尚未归顺,若姑娘有本事再将其收服,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薛召容要让江义沅去掌管西域?
  屋内几人闻言皆是一惊。且不说西域局势动荡,民风彪悍,单是让一个女儿家远赴边陲,便已是不妥。
  还未等江义沅应答,沈支言已急急开口:“义沅姐姐虽本事过人,可那西域是什么地方?此去凶吉难料,不如另择人选罢。”
  她很担心,薛召容温声解释:“诸位且宽心。我自会派精锐护卫随行,并且也会有舅舅的人手帮衬。我实在是寻不到比江姑娘更合适的人选了。不过,若姑娘不便,也不必勉强。”
  江义沅垂眸不语,方才听闻这提议时,她心头确实涌起一阵悸动。可父母那边,怕是难应允。
  一旁的阮玉急声道:“此事万万不可,义沅姐姐怎能去那等虎狼之地?西域凶险,岂是女子该去的地方?这分明是让她去送死。”
  阮玉满心焦灼。
  沈支言安抚他:“阮玉你莫急,要看姐姐自己的意思。”
  她转头看向江义沅,有点矛盾:“姐姐素来有志沙场,只恨中原礼教森严,纵有将才也无用武之地。此番虽是个机缘,可终究危险。”
  阮玉红了眼眶,他何尝不知江义沅的抱负。这些年看着她被闺阁束缚,他比谁都心疼。可一想到西域那彪悍的异族人与茫茫戈壁,他只觉得心如刀绞。
  “姐姐……”他声音哽咽,担忧地看向江义沅。
  江义沅踌躇了一会,回道:“我去。”
  “不行。”阮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可知那西域是何等龙潭虎穴?风沙能蚀骨,蛮夷会吃人。更别说如今战乱未平。”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去。
  江义沅见他如此激动,反手握住他的手,轻笑道:“激动什么,小瞧了我不是。这些年困在闺阁,空有抱负无处施展。如今既有机会执掌一方,我为何不应?”
  这便是江义沅,有能力又聪明,且又很英勇。
  “姐姐……”阮玉急红了眼。
  江义沅对薛召容道:“多谢妹夫提点,此去必当竭尽所能,将西域掌控在我们手中。”
  江义沅字字铿锵,掷地有声。阮玉望着她熠熠生辉的脸颊,心中五味杂陈。
  薛召容亦对这位意气风发的女子,满是赞赏。她身上那股子韧劲与魄力,如青竹破岩,终有一日必成大器。
  他郑重行了一礼:“那便有劳江姑娘了。此事仓促,还望姑娘近日便能动身前往西域。舅舅已在彼处打点妥当,姑娘去后与他交接便是,其中细故他自会与姑娘分说。”
  “不行!”阮玉还是无法接受,“姐姐不能去。我知姐姐心怀壮志,可那西域路途迢迢,凶险难料。我舍不得姐姐冒险。”
  阮玉痴痴望着,满目柔情和心疼。这一刻他多想剖白心迹,告诉她自己这些年深藏的情愫。可他终究只是紧紧攥着那片衣袖,仿佛攥着毕生最珍贵的珍宝,生怕一松手,眼前人就会消失在那黄沙漫天的西域古道。
  江义沅望着他这般情态,心中微微一涩。他的心思,她如何不懂?只是她志不在此。
  她不愿被儿女情长所困,更不愿早早囿于闺阁之中。在她闯出一番天地之前,断不会与任何人缔结婚约。
  这么多年她一直装作浑然不觉,不过是怕伤了阮玉的心。她盼着有朝一日,阮玉能放下执念,去寻一个真正疼惜他的姑娘。
  可她也明白,阮玉待她,终究是不同的。
  她不愿捅破这层窗纸,因她仍想与他做挚友。
  “弟弟莫要难过。”她拍了拍阮玉的肩膀,“你我自幼一同长大,合该明白我的心志。在这世道,女子若想挣脱樊笼,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何其艰难?可我不愿困守深闺,我想执掌权柄,想统率千军,想在这青史之上,留我江义沅的名字。”
  “这些年,我三更灯火五更鸡,寒暑不辍地苦学武义,书房里的兵书堆得比人还高,常年跟着兄长在演武场摸爬滚打,拜过的师父数不胜数。我如此努力,可若始终不得施展,心有不甘啊!”
  “弟弟,这次西域之行,是天赐良机。你该信我会安然无恙,会统领此地。这些年,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可有对我失望过?”
  她见阮玉眼中泪光更甚,语气不由放轻了些:“莫说你不舍,我又何尝舍得?待我在西域站稳脚跟,你随时可来寻我。届时,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我带你纵马看遍。可好?”
  她确实也舍不得,尤其看到他那双含泪的眼睛。
  阮玉垂下头来,心口疼的厉害,他怎会不知,正是因着她这般飒沓如流星,胸中有丘壑,才叫他倾心至此。
  这些年,他连句心悦的话都不敢宣之于口,就怕她将自己推开。可如今,她要去那黄沙漫天的西域,要做那刀尖舔血的事,他怎么舍得呢?
  这世间情爱,原就是蜜糖裹着砒霜,纵使磨得人肝肠寸断,到头来也未必能得一个圆满。
  他终是咽下了满腹酸楚,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早该明白的,自他爱上这个如剑般锋利的女子那日起,便注定要尝尽求不得的苦。
  即便有朝一日他剖白心迹,换来的大抵也不过是对方潇洒一笑,道一句“承蒙错爱”。
  思及此,他只觉胸口闷痛难当,眼前水雾氤氲。他转身夺门而出,不想让她看到他流泪的样子。
  江义沅望着那道踉跄离去的背影,喉间微哽,却强自压下心头酸涩,对薛召容道:“父母那边我会好生说服,收拾妥当就即刻出发。”
  薛召容颔首:“好,稍后我便让鹤川带人与你交接。”
  江义沅应了声,沈支言担忧地把她送到门外,仍不放心:“姐姐当真要去么?那地方实在凶险,薛召容每回都是九死一生。姐姐此去,叫我如何放心?”
  她不由地红了眼睛,说话也哽咽起来。
  江义沅伸手捏了捏她发红的鼻子:“傻丫头,哭什么?该为我高兴才是。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我自是不会错过,你也定当相信我的能力。只是阮玉那边......还要劳烦你和阮玲多劝慰些。”
  “姐姐放心,我们会好好与他说。姐姐稍等。”她匆匆跑回房间,不一会捧出一对玄色护腕来,“这是前些日子特意为姐姐订做的,还未来得及送给你。姐姐快戴上看看合不合适。”
  江义沅接过护腕戴上,转动了几下,笑道:“既好看又合适,多谢妹妹了。”
  她说罢揉了揉她的脑袋,摆摆手出了院子。
  沈支言追出院门,见她利落地翻身上马,心里依旧酸酸的。
  她回了院,薛召容迎上来,安慰道:“别太担心,我会多派人手保护她。”
  她点了点头,只见管家匆匆跑来道:“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
  宫里?她心头蓦地一跳,与薛召容对视一眼。二人连忙整衣相迎,才至府门,便见一位着绛紫宫袍的公公执拂尘而立。
  公公看到薛召容,上前行礼道:“薛大人,皇上口谕,请您即刻入宫觐见。”
  第53章 第53章“你……你慢点。”……
  沈支言与薛召容皆未料到皇上会突然传召。近来薛召容因赴西域多日未归,甫一回京便仓促成婚,虽有薛亲王从中周旋,却不知宫中是否已察觉端倪。
  薛召容领旨,要离开时,沈支言一把抓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眸子里盈满忧色。
  薛召容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别担心,在家等我。”
  她点着头,心有不安地松开了手。
  薛召容离开后不久,何苏玄就来了。沈支言已经多日没有见到过他了,就连她与薛召容成婚那日他都未过来贺喜。
  最后见面那次,薛召容盛怒之下出手极重,把他揍得面上青紫交加,本以为他会大闹特闹,孰料竟出奇地安静。这般反常,倒叫人难以琢磨。他今日突然登门,挺让人意外。
  沈支言将他引入客房,抬眼细看,只见他面容憔悴,眸中沉郁,再不似往日那般神采飞扬,看她的眼神也隐隐含着幽怨。
  沈支言轻抚茶盏,
  问道:“表哥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如今二人再面对面坐着,气氛早已不似从前。
  何苏玄定定凝视着她,低声道:“此番登门,是特来向妹妹赔罪的。先前因玉佩一事,是我糊涂,竟对妹妹生出猜疑。这些日子我反复思量,十分懊悔。”
  他顿了顿,眼中浮现一抹痛色:“你我自幼相伴,我本该最知你性情,却偏偏在那时生出猜忌,作为你的兄长,作为最亲近的人,我应该毫不犹豫地信你、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