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长渡 第72节
  沈支言听罢满是心疼,想起前些时日与薛亲王及薛廷衍商议婚事时的种种,轻声道:“其实关于你的身世,我先前亦有所疑。近日在王爷与你大哥那里,倒是听得几句蹊跷的话,话中似有深意,倒不知这话说出来是有心还是无意。也许你可从他二人身上探得些线索。”
  薛召容低低应了一声,低眸却见她仍将自己锢在怀中,两人衣袂交叠,呼吸相闻。
  他本欲转开话头,却正对上那人灼灼目光,心头蓦地一颤,似有小鹿在撞。这般亲昵令他思绪纷乱,无端生出几分抗拒,却又很喜欢。分明身子先于心意作出反应,偏生神思又要将她推开,这般矛盾搅得他心绪不宁。
  沈支言见他怔忡,眼底笑意愈深。他被她看得耳根发烫,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一时竟忘了言语。
  沈支言抬眸,目光顺着那喉结缓缓上移,落在他微张的嘴唇上,踮起脚,正要凑近,却见他忽然后撤半步,抬手按住了她的嘴唇。
  “......”
  从前这人求而不得时那般急切,如今倒学会躲了?
  偏那抵在他唇上的手指修长如玉,微凉的指腹触着唇瓣,莫名勾人。她心念一动,启唇轻轻咬住。
  “嗯......”他显然没料到她这般动作,喉间溢出一声轻哼,随即一把扣住她的腰身,将人重重按进怀里。
  两相贴近,她才觉出他反应有些......强烈。
  她眨了眨眼,瞧见他面上倏然涨红,连眼尾都染了薄绯。
  显然他也察觉了自身异状,又猛地松开手,慌乱后退两步,转身背对着她:“我......有些不舒服,你先出去,容我独自歇会儿。”
  他竟然赶她走。
  她瞧着他这副模样,不由莞尔。这人分明身子都烫得发颤了,偏生还要强作镇定。那双眸子湿漉漉的,里头藏着三分迷茫七分渴求,嘴上却还要说出这般绝情的话来。
  “恼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她轻笑着绕到他身后,将他整个儿圈进怀里
  。
  他脊背一僵,却听她在耳畔柔声道:“无妨,我们慢慢来。我知你一时难以适应,我不会强迫你。”
  她指尖轻轻抚过他僵住的手掌:“这院子原是我的陪嫁,如今便是我们的家了。这里我很喜欢,但我更盼着有朝一日,你能凭自己的本事,为咱们置办一座更好的府邸。”
  她说的很轻柔,声音又好听。
  他觉得她话里藏着蜜,丝丝缕缕往心缝里钻。
  他身形微滞,却因着她温言软语,一时忘了挣脱。她将脸贴在他背上轻轻蹭了蹭,方才松开手道:“隔壁房间待会我让人收拾出来。只是你病体未愈,不宜操劳,不如今日就在家中好生将养。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现做。”
  他却摇头:“今日恐不能歇着,尚有要事待办,我需得出去一趟。”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她的手。
  她担忧道:“这般急着出门?你伤势未愈,神思亦不清明,大夫再三叮嘱要好生静养。”
  “事关重大,不得不去。”薛召容转身走到檀木橱前,掀开柜门却见几件陌生衣袍整齐叠放着。正自疑惑,便听沈支言在身后道:“这些是新裁的衣裳,每一件都是我亲自挑的。你瞧瞧哪件合意?”
  他在衣柜间略一翻拣,取了件墨色长衫换上。沈支言凝眸望去,但见他身着此衣更显身形修挺,眉目间那股清冷之气愈发出尘,不由心头微动。
  她上前替他理了理襟口,指尖灵巧地系好腰间玉带。抬首时瞥见他发间那条她送的发带,伸手欲解,却见他下意识偏头避让。
  “别动,这发带沾了血渍,我替你换洗一下。”
  她见他仍有些迟疑,又柔声补了句:“这纹样原是我亲手绘的,可是世上唯一的东西。”
  唯一。
  他闻言指尖不自觉抚上发带,眼底闪过一丝恍然。
  她踮起脚尖轻轻解下发带,素白的指尖抚过上面暗纹,温声道:“我见你日日带着,若是很喜欢,改日我再绣条新的送给你。”
  她很耐心,也很温柔,更没有因为他的疏离而生气。
  他微微颔首,低声道:“时辰不早,我该走了。”
  他还有很多事要办。
  他执意走,她也不多问,只静静望着他出了房间。
  薛召容出了院子,长舒一口气,环顾四周陌生的景致,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他牵了匹骏马,扬鞭疾驰,直奔外祖父府邸。
  甫一进门,外祖父就迎上前来,一把攥住他的手,激动道:“好孩子,西域之事当真是九死一生啊!你舅舅传信来说那边暂且稳住了,你且宽心。”
  薛召容郑重地行了大礼,直起身时眸光沉沉地道:“外祖父,孙儿有一事相询,望您如实相告。”
  外祖父扶他起身,只听他道:“此番醒来,我记忆中莫名多了些画面,有对夫妻待我极好,口口声声唤我‘儿子’,虽然模样模糊,却并非如今父母的模样。外祖父,您可知我究竟是不是薛家血脉?我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外祖不想他突然问这个,眉头深锁,沉吟良久方道:“容儿,莫要胡思乱想。你如今的父母,正是你的亲生父母。”
  “外祖父!”薛召容突然撩袍跪下,眼中还泛着血丝,“孙儿求您莫要再瞒了。若父亲待我如珠如宝,即便知晓非他亲生,孙儿也绝不起寻亲之念。可这些年父亲待我,连府中马夫都不如。母亲当年悬梁的真相,想必也与我的身世有关。”
  “外祖父,您究竟知道多少?能否告诉孙儿?”
  外祖父见状急忙扶他起身,长叹一声道:“傻孩子,莫要说这些胡话。你母亲待你如珠似宝,怎会不是亲生?至于你父亲,纵有千般不是,终究血浓于水。”
  外祖父不愿说。
  薛召容沉声道:“外祖父,孙儿此番绝非臆测。那些记忆清晰如昨,绝非伤病所致。母亲当年悬梁的真相,孙儿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我希望外祖母能把知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他从外祖父的眼中看到了慌乱,外祖父一定知晓些什么。
  外祖父背过身去,沉声道:“此事莫要再提,你也别再胡思乱想。西域那边,你舅舅虽暂时稳住局面,终非长久之计。鹤川倒是堪用,只是他须得时刻护在你身侧。”
  外祖父转移了话题,沉吟道:“不若去趟将军府,江老将军麾下,想必有得用之人。”
  薛召容见外祖父执意不肯透露,心头如压了块垒,闷得发疼。他沉默良久,终是没再追问,只低声道:“西域之事,孙儿心中已有人选,只是尚未与其商议。待事成,再与外祖父细说。”
  “外祖父想必已猜出孙儿所求。我要的,不止是亲王府里那几分薄面,也不单是西域那片疆土。那九重宫阙最高处,才是孙儿心之所向。”
  他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外祖父不免皱起了眉头。
  外祖父是历经两朝的老臣,见过太多惊涛骇浪,此刻却在这只初露锋芒的幼虎跟前恍惚了一瞬。西域那场雷霆手段让他震惊,不想这小狼崽子竟藏着吞天志气。
  “容儿,朝堂风云诡谲,非儿戏可比。”外祖父目光落在他尚未痊愈的肩上,语气缓了三分,“你且先将养好身子,这些时日莫要劳神。前些日子为你引见的几位故交,改日便安排你们相见。只是如今你已成家,不比从前。既为人夫,便该担起责任,莫要辜负了对方的情意。”
  “你岳父太傅大人表面谦和,实则深不可测。这些年能在亲王麾下稳坐高位,却又不露锋芒,足见其手段。更何况,他膝下三子皆非池中之物,一门四杰,不容小觑。”
  “太傅府与将军府世代交好,将军膝下那双儿女更是人中龙凤。你父亲这些年牢牢攥住这两府,岂会不知其中利害?”
  “切记,如今你既成了太傅乘龙快婿,便是一荣俱荣。待妻族以诚,方是长久之道。”
  外祖父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活到这把年纪,见过太多人折在半途。你这孩子有冲劲是好事,可悬崖走马终非良策。要登九重,就得先铺就青云路。每一步,既要踏得稳,更要走得巧。”
  薛召容从外祖父话里听出了一些意思,外祖父既担心他的安危,又欣赏他的魄力。
  薛召容郑重应道:“孙儿谨记外祖父教诲,定当尽心竭力。改日必携支言登门拜见,以全礼数。”
  外祖父笑道:“好孩子,如今见你这般沉稳持重,倒叫外祖父想起你舅舅年少时的风采。你有此志气,外祖父甚是欣慰。只是,你可知道,你兄长薛廷衍已擢升太师之位?”
  薛廷衍已经做了太师?
  薛召容心头一震,此事他竟全然不知。自苏醒成婚以来,他尚未回过亲王府。先前虽知兄长被皇上放出,却日日被拘在宫中,本以为难有作为,未料竟这般快便坐上了太师之位。
  父亲当真好算计,前脚将他遣往西域办事,后脚便扶持嫡长子登上高位。这般谋划,想必早已布局多时。只是他始终不解,皇上素来忌惮亲王府,处处打压,怎会轻易让兄长位列三公?更何况岳名堂一案尚未了结,皇上怎会这般轻易放虎归山?
  外祖父见他怔住,审视了一眼的他的神色,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为他引荐一人。
  此人名唤张
  宁,现居德妃之位,原是外祖父的远亲。虽在宫中不算得宠,却因聪慧过人深得太后欢心。若得此女相助,于他们自是如虎添翼。薛召容感念外祖父处处为他筹谋,又叙谈片刻,方才告辞离去。
  ——
  薛召容离去后,沈支言便着手收拾隔壁厢房。她细心置办了许多薛召容平素喜爱的物件,毕竟相伴多年,对其喜好自是了然于心。
  待将房间布置妥当,她正欲上街采买些时新物件,却忽得下人来报,道是二皇子邀约相见,且指定了特定地点。
  沈支言依约来到城中一处茶楼,见二皇子已候在那里。二皇子见他到来,面上堆笑拱手道:“恭喜沈姑娘新婚之喜。”
  沈支言只浅浅一笑,开门见山道:“二殿下寻我何事?可是薛廷衍那边有了进展?自上次殿下应允要将薛廷衍拉下马,这许多时日过去,却未见半点动静。”
  二皇子抬手示意:“沈姑娘莫急,且坐下容我细细说。此番邀约,正是为薛廷衍之事。经我多方查证,发现薛廷衍似与宫中一位妃嫔有所往来。那妃嫔多年前因故被父皇打入冷宫,至今未得释放。此女名唤周雪,曾是贤妃娘娘,当年在父皇面前很得恩宠。”
  说起贤妃,沈支言有所耳闻。此人入宫前与薛召容的母亲并称京城双姝,后来嫁给当今皇上后盛宠不衰,似乎还诞下过一位皇子,只是后来就杳无音信了。
  二皇子道:“我父皇夺得皇位后便将她打入了冷宫。其中缘由,至今无人知晓。这些年我也派人查探过,却查不出任何原因,甚至整个皇宫里的人都不敢谈论她。更蹊跷的是,薛廷衍被拘在宫中期间,竟曾私访过。”
  “岳名堂一案未了,父皇就将他放出来,还赐了太师之位。甚至朝中已有御史接连上本参奏,父皇都不理会。”
  话至此处,二皇子皱眉道:“或许薛廷衍与父皇之间,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秘密?
  沈支言闻言心头骤然一紧,隐隐觉出这背后似有惊天隐秘。若薛召容身世当真存疑,那他们兄弟二人与皇上、薛亲王之间,会不会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纠葛?
  她定了定神,追问道:“除此之外,殿下可还查到其他线索?”
  二皇子摇头:“眼下只探得这些,后续我会继续追查。”
  他的目光在沈支言微红的眼梢停留片刻,轻笑道:“都说新婚燕尔该是喜气盈腮,怎的沈姑娘眼底泛红,倒像是哭过一场?莫非新郎官待你不好?”
  他突然扯起这个,不禁让沈支言微拢了下眉头,道:“殿下慎言。得嫁心上人喜极而泣,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二皇子含笑致歉:“是我失言了。”
  沈支言只想要个结果,问道:“殿下究竟何时能让薛廷衍下马?此事于我至关重要。”
  二皇子不紧不慢地斟了盏清茶推至她面前:“沈姑娘何必心急?我已经在筹谋。倒是姑娘似乎……言而无信?”
  他突然话锋一转,沈支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他沉了一些语气道:“西域近日动荡不安,听闻有人刺杀了部族首领,搅得西域天翻地覆。更有人私购禁器,在西域大开杀戒。这事,姑娘可知晓?”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眸光变了几分:“我很好奇,究竟何人能在西域掀起这般风浪?我也在怀疑,沈姑娘手中那枚能调动西域密毒与兵器库的玉佩可还在?是不是已经给了旁人。”
  西域之事他竟然都知道了,那块玉佩一直在薛召容身上,虽然她不太了解西域战况,但是她知道暴乱定与薛召容有关。
  她从容抬眸,正对上二皇子隐含怒意的目光,那双眼虽未露愠色,却似寒潭映刃,冷光逼人。
  他好像生气了,却又表现得很体面。
  “殿下多虑了。玉佩既在我手中,自当信守承诺。殿下若真要计较,不妨先让我看到薛廷衍下马的诚意?横竖殿下要的不过是那枚玉佩,又何必过问其他?”
  二皇子凝视着她不避不让的眸子,忽地低笑出声:“沈姑娘果然非寻常闺阁女子。既如此,我倒想与姑娘说说你表哥之事。”
  “近日你表哥频频入宫面见公主,且父皇似有意赐婚。若当真成了这门亲事,何家与李贵妃之势,怕是要扶摇直上。届时三皇子在朝中地位定会节节高升。这与我而言,并非好事。”
  “沈姑娘与你表哥曾有旧谊,若肯出面周旋,或许这门婚事成不了呢。自然,我不会让姑娘白费心力。事成之后,不仅会让薛廷衍身败名裂,更会助薛召容登上太师之位,让他在朝中站稳脚跟。若他愿归顺于我,自是再好不过。得此良助,待他日我成就大业,必不负他。”
  他看着沈支言,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听说你那表哥对你情深义重,你们又是自幼一同长大。这男子啊!多念旧情,纵使沈姑娘不能令他回心转意,稍加阻挠也是好的。”
  这是让她去引诱何苏玄?
  沈支言眸光一冷,沉声道:“殿下这盘棋下得可真妙,只是还请慎言。我同何苏玄早已恩断义绝,不过表亲之谊。皇亲贵胄之中,莫说是表亲,便是至亲骨肉,若损了利益,又何来情分可言?更何况我已为人妇,自有夫君相守,绝不会做这等下作勾当。”
  二皇子见她恼了,忙道:“怕是沈姑娘误会了,我也只是让你表面周旋,并非让你真心与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