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长渡 第26节
  “这世上,做得比说得好的人太少。薛大公子固然风光霁月,可过日子终究要看品性。自然,我们不该妄断他人,但大祸当头时,肯
  为其豁出性命的,才是最真诚和最有担当的。在那种生死关头,并非所有人都能出手相救。”
  “薛召容虽非长子,如今也不及长兄显赫。可蛟龙困浅滩,终有腾云时。论文韬武略,他哪样逊色?若非薛亲王刻意压制,早就干出一番天地了。”
  江义沅最是欣赏有情有义之人,单单那日东街相救,她就断定薛召容品性极佳。
  阮苓也凑近道:“姐姐,我瞧着你对薛二公子很是不一般,你看他的眼神,跟看何家表哥时完全不同,就像我看支安哥哥时那样,心里扑通扑通的。”
  阮苓从早就发现,沈支言对待薛召容很是特殊。
  沈支言却是轻叹,垂下头来。
  江义沅见她不愿多言,岔开话头道:“且不说这些,听说西市新开了家胡商铺子,卖的都是稀罕物件,回头我带你们过去瞧瞧。”
  阮苓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她说着往东院瞧了瞧,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寻支安哥哥说会儿话。”
  她憋在府中多日未见沈支安,想念的很。
  沈支言点头道:“去吧,二哥这会儿该在书房。”
  阮苓应了声便去了,孰料不一会的工夫,红着眼圈回来了,手里绞着帕子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支安哥哥定是看上那和都县令的千金了。方才我去寻他,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送给他香囊他也不要。东街那日我就瞧着他看那姑娘的眼神不对。”
  怎么说起了和都县令的千金?沈支言与江义沅都很诧异。
  沈支言安慰她:“妹妹别胡思乱想,这些日子二哥为着大哥失踪一事,一直在调查,应是太忙了。”
  “姐姐你不懂。”阮苓却叹气,“我能感觉到支安哥哥的变化。我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他什么心思我是能看出来的。只是我追着他这么久,还不及人家一面之缘。”
  她有时候也犯愁,自己到底哪里不好,支安哥哥为何就是不接受她呢?
  江义沅想起那日遇到的女子,不禁蹙眉道:“堂堂县令千金,出门竟不带半个随从,挺奇怪的。当日她钱袋被抢时,偏就站在我们身侧。她一声呼喊后,直接拽着我去追贼,慌乱之中我只顾得去捉贼了,也未多留意。”
  “前几日我查过,她兄长确在京城备考,名叫许琛。大哥说,此人与何家表哥都在同一先生的私塾里学习。若那日表哥在场,定会认出她来。只是不知她时下是否还留在京城。”
  阮苓道:“既然她兄长与表哥相识,直接找表哥打听不就成了。支言姐姐,你若再见着表哥,可以问问。那日东街之事很是蹊跷,别是那女子与那些人演戏,只为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劫持支禹哥哥一家。”
  阮苓这话点醒了沈支言,前世没有东街赏灯,也没有见过许莹,真不知晓行窃一事是巧合还是有意安排。她思忖着道:“也好,回头我去问问表哥。”
  父亲与兄长近日也在追查东街一案,那几个被抓的黑衣人嘴硬得很,怕是受过严训的死士,问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朝中近来风声不对,各家都绷着根弦。她们虽是闺阁女子,可生在官宦之家,谁不是从小耳濡目染?父兄案头的公文、夜半的密谈、府中突然多出的生面孔,这些细微处,往往藏着惊涛骇浪。
  这时,外出采买的阮玉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来了。他额上还沁着汗珠,怀里堆满了从东街甜食铺子采买的零嘴儿,都是照着阮苓列的清单一一置办的。
  阮苓一见那些油纸包,顿时把方才的愁绪抛到九霄云外,欢欢喜喜地扑过去翻检:“可算回来了,快让我瞧瞧有没有漏的。”
  阮玉将点心一样样摆在石桌上:“都是你们喜欢的,一样不少。”
  他从中拿起一袋蜜饯递给沈支言:“这是支言姐的蜜饯果子。”
  又转头递给江义沅一个青瓷罐:“义沅姐爱喝的云雾茶,掌柜的说这是今春的头茬。”
  江义沅接过茶罐,笑道:“挺有心,知道我不爱吃甜食,爱喝这个。”
  得了夸赞的阮玉笑嘿嘿地挠挠头,问道:“不知姐姐后日可有时间,我有事寻你。”
  江义沅想了想这几日的安排,回道:“应该能腾出一两个时辰,你找我何事?”
  阮玉回道:“届时再告诉你。”
  “好。”江义沅应了声。
  沈支言拈起一枚蜜饯放入口中,熟悉的甜香在舌尖化开,蜜饯还是那个味道,依旧那么甜。她吃着吃着忽然想起一事,这味道好像与那日表哥买的截然不同。
  她记得清楚,表哥当时买的蜜饯非常酸,与平时吃的不太一样。她问表哥在何处买的,表哥还说是在东街老铺买的,东街卖蜜饯的仅此一家。
  “阮玉弟弟,这蜜饯是在东街那家铺子买的吗?”她问软玉。
  阮玉正帮着阮苓拆油纸包,闻言抬头道:“就是我们经常买的那家,掌柜的说今早新渍的,还多给了几块。”
  这家的蜜饯沈支言吃了很多年,蜜饯向来甜而不酸,老板做的很用心。
  阮玉见她皱眉,问道:“今日可是味道不对?”
  沈支言摇头:“这家的味道我最熟悉,从未变过。只是那日表哥买的,有些酸涩异常。”
  江义沅:“或许他在别家买的?”
  沈支言:“东街只此一家卖蜜饯的,我问过表哥,他亲口说是那家。”
  阮苓咬着杏仁酥插话:“说不定那日的果子没腌好呢?总不会是表哥撒谎吧?”
  “撒谎”二字一出,让沈支言微微一愣。那日江义沅追盗贼的地方与卖蜜饯的地方相隔不远,当时连守城卫兵都被惊动,表哥却浑然不觉。况且,若真只为买甜品,何至于耽搁那么久?
  江义沅道:“这事好办,我回府时顺道去趟那甜品铺子,问问那日的蜜饯为何是酸的,也问问何表哥到底去没去过。”
  阮玉听得一头雾水:“这怎么突然疑心起表哥了?不过一包蜜饯罢了,表哥待支言姐姐那般好,怎会存心欺瞒?”
  阮苓也连连点头:“就是,表哥最疼姐姐了。要我说,定是那日蜜饯腌坏了。”
  江义沅看着这对天真的姐弟,揉了揉眉心:“天色不早了,你们腿脚不便,还是早些回府。京城近来不太平,路上当心些。”
  阮玉问道:“义沅姐姐不一道走吗?”
  “我去趟东街。”
  “好。”
  阮家姐弟走后,江义沅并未急着离去,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晶手串。她抓起沈支言纤细的手腕,将手串戴上。夕阳余晖透过水晶,在沈支言雪白的肌肤上折射出璀璨光华。
  “姐姐这是......”沈支言讶然抬眸。
  “前几日特意为你订做的。”江义沅端详着那流光溢彩的手串,大小尺寸正好,“你素日戴惯那串佛珠,如今给了薛二公子,腕上空落落的岂不别扭。那日遇险时,你声声唤我快走,原以为你是个娇气包,没想到紧要关头这般硬气。”
  她这句“娇气包”惹笑了沈支言。水晶在暮色中流转着七彩光晕,映得沈支言眼眶微热。
  江义沅虽然平日里舞刀弄枪,此刻却显出难得的细腻。
  沈支言激动又开心:“谢谢姐姐这般用心,我很喜欢,定会日日戴着。”
  “喜欢就好。”江义沅宠溺地笑笑,问道:“只是,那串佛珠对你那般重要,你为何要送给薛召容?我瞧得出你待他很是不同。姐姐并非要干涉你的婚事。只是那日若非我执意让你去见薛二公子,也不会出现后面一连串的事。”
  这事江义沅始终记挂着。
  沈支言深知江义沅的性子,最是重情重义。若因那日之事,让她心中埋下芥蒂,日后无论
  自己是否嫁入亲王府,只要过得不如意,义沅姐姐定会一直自责。
  她压下心头酸涩,展颜笑道:“姐姐何必挂怀?当日去见薛二公子,本就是我自愿的。其实我与他早有些渊源,只是未曾与你们细说。至于儿女私情,眼下我确实无心婚嫁。无论是薛大公子还是二公子,我都不想嫁。”
  “如今朝局动荡,我们两府处境微妙,有些事不得不防。那些人连我们这些闺阁女子都敢下手,背后牵扯定然不小。姐姐务必当心,最好让令兄再细查东街一案。那些黑衣人训练有素,绝非寻常刺客。还有那家蜜饯铺子,以及何县令千金,这些线索必有关联。”
  “其实,那日盗贼被擒后,我拾到一枚虎纹纽扣。那物件我交给了薛召容去查,如今也不知他查的如何了。”
  “虎纹纽扣?”江义沅略有疑惑,“当时妹妹捡到为何不交给我,而是给了薛召容?你与他究竟有何渊源?不知妹妹可否告知?”
  江义沅也察觉沈支言最近有些反常,尤其是关系到薛召容时。
  沈支言沉默片刻,道:“姐姐,有些事我现在还不想说,等日后有机会了我一定告诉你。砚深哥哥在兵部办事,接触的人多,麻烦姐姐与砚深哥哥查查,可有什么组织佩戴虎纹纽扣。”
  她不说,江义沅自然也不再追问,爽快答应道:“好,那虎纹纽扣我自会查个明白。天不早了,你好生歇着,近日莫要出门。婚事若真不愿,拼死也要争一争,这世上,总会有转机,不能委屈自己。”
  沈支言点着头:“多谢姐姐关心,我会仔细考虑的。”
  送走江义沅后,沈支言径直去了父母院中。前世父亲与薛亲王密谈半晌,她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婚事便被一锤定音。这次,她不想再那般稀里糊涂了。
  屋内烛火摇曳,父亲神色如常,母亲却愁眉不展。她开口道:“父亲,女儿知道薛亲王府此番是为联姻而来。但女儿不愿嫁入亲王府。无论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我都不愿。”
  她直接道明自己心思,希望父母能够理解。
  父亲示意她坐下,烛火在他眉宇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叹气道:“言儿,为父知你心中不愿。可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谁不是身不由己?薛亲王爷自带着两个儿子上门,已是给足了面子。”
  “放眼整个京城,除了亲王府那两位,还有谁更合适?便是你表哥,我瞧着也不及。何家老爷最是圆滑,从不明确站队。若真将你许过去,一旦朝中有变,我们太傅府的立场就会跟着转变,届时左右为难,会很被动。”
  沈支言理解父亲的担忧,但她还是攥紧衣袖道:“父亲,女儿不愿嫁入亲王府,与表哥无关。实在是眼下不想成婚。”
  母亲心疼道:“言儿,你总得告诉娘亲,为何突然这般抗拒?娘瞧着薛家两位公子都很不错,嫁给哪一个都不会过太差。”
  父亲也附和道:“就说薛廷衍,他是嫡长子,日后继承王爵。言儿若嫁过去,便是正经王妃。为父不逼你,但你要想清楚,这世上哪桩婚事不是权衡利弊?”
  母亲:“是啊!娘当年嫁给你父亲时,也不过是家族联姻。可这些年相敬如宾,不也过得很幸福。有时候门当户对的姻缘,反倒比情投意合更长久。”
  沈支言见连母亲都来相劝,心头更是酸涩,她道:“父亲,联姻虽能暂保亲王府,但定有其他法子。求您容女儿些时日。”
  父亲见她执拗,又劝道:“连薛亲王爷都破不了的局,你一个闺阁女子能有什么办法?为父何尝不疼你?只是这世道即使如此。”
  母亲抓起她的手,跟着劝:“当年我嫁来时也是百般不愿。可这些年相扶相持,不也儿女双全?感情总能慢慢养出来的。”
  沈支言僵挺地坐着,瞧着父母忧愁的模样,心中更是难过,她又何尝不知,她若是不答应联姻,作难的自然是自己父母。
  她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父亲见她红了眼眶,也不忍再劝,道:“言儿你且先回去休息,这事容我与你母亲再商议。”
  母亲拉着她的手起身道:“跟娘走,今晚就与娘一同睡,有什么心思与娘说说。”
  作为母亲到底还是不忍心的,希望能听听女儿的心声。
  沈支言应着,跟着母亲出了房间。
  母女出去后不久,薛亲王府的大管家突然带着一些贵重的礼品来拜访。
  那管家堆着满脸笑意,躬身道:“沈大人容禀,这些礼品都是我们家大公子特意备下的。大公子回府后对沈姑娘赞不绝口,说是难得的投缘。王爷的意思是,请沈大人在信笺上写个中意的名字,如此他心中好有数。”
  沈贵临没想到薛廷衍会对沈支言生了意思,还特意送了礼品过来。他深思一会,问道:“二公子可有说什么?”
  他想听听薛召容的意思。
  管家回道:“回大人,二公子回府后便匆匆去了西域。王爷原想与他商议定亲之事,可瞧他那意思很是不愿。早前王爷就与二公子商议过,想让他迎娶沈姑娘,还给他时间让他多与沈姑娘相处,可这些日子下来,二公子始终未表态,想来是无意这门亲事。”
  无意这门亲事?
  沈贵临不禁皱眉,看来这么多天的接触,他还是没有对支言动心。如今又这般急着离京,不知是不是在躲避。
  他沉默了好一会,然后走到案前,提笔蘸墨,既然二公子无心,那便只能选大公子了。于是他在空白信笺上写下了“薛廷衍”三个字。
  深贵临装好信递给管家,道:“回去告诉王爷,这是我个人意思。”
  “好的大人。”管家恭敬地将信函收入袖中,躬身告退。
  待王府的人离去后,沈贵临独坐书房良久,望着窗外渐沉的月色长叹一声。他原对薛召容颇有期许的,虽非长子,却是块难得的璞玉,稍加雕琢必成大器。可如今他不愿意,他们也无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