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两年每当逢年过节，我一个人待在知青宿舍的时候是想回来的，可是每当想起前两年的不懂事，我就因为羞愧不敢回来。建树、建业和糖糖都是我的亲弟妹，现在爸妈已经没了，我只剩下他们了，你可不能狠心拆散我们啊——啊啊啊……”陆水芙放开喉咙，大声朝院子里哭嚎起来。
  周围邻居刚才在门外听得不清不楚，只偶尔听见什么“把工位给红艳”、“拆散”，凭她们多年吃瓜的经验，很快在心里构想出对话内容。
  周素芬这个老妖婆，不仅要拆散陆水芙姐弟四个，还要抢夺陆家老二留给大女儿的工作。
  好一个恶毒的亲戚！
  王大妈第一个站不住，立马放下手上的湿衣服，急忙冲进堂屋里，“她大伯娘咱做事可不能没了良心，小陆一家没了爹娘已经够惨了，老二留下的工作你还要贪了给你家红艳，天地良心啊，这种缺德事咱可不能做！”
  “是啊壮壮她娘，钱主任不是给红艳介绍好些工作了吗，你就别贪水芙的工位了。”
  “真够缺德的……”
  ……
  “你们懂个屁！钱丽给的什么破工作，那是人干的么！我怎么贪了，我这是在帮水芙，她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成天带着三个孩子算怎么回事？你们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周素芬本就是个泼辣性子，昨晚就积了一肚子火没处发，现在被人一激就忍不住回怼了。
  “我觉得壮壮妈说得在理，帮她带孩子给个工作怎么了，没跟她要钱就已经是大善人了。而且钱主任找的都是什么工作，前街王家的女儿也是刚回城的知青，你们知道她干的啥？钢铁厂的产煤工！那是人干的活么，红艳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哪能干这个。”李凤娟心里还在记恨早上陆水芙没给她家二狗子吃葱油饼，坏心眼地帮周素芬搭腔。
  “李婶我不同意你说的，钱主任介绍的工作怎么了，都是靠双手劳动，总比在农村下田插秧好多了。我看艳红就是被壮壮妈惯的，娇气！”刘春花的女儿也刚回城，钱丽给她女儿找了个澡堂子搓澡的工作，虽然她也不喜欢，但是女儿踏实肯干觉得劳动没有贵贱干得倒也踏实。
  但是周素芬和李丽凤娟刚才一副高高在上，看不起工作的样子是几个意思？
  这不变相看不起自己的女儿？
  呸！什么东西！
  “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给三孩子吃什么，就一锅窝窝头、一碗烂咸菜，这点东西能有什么营养？谁知道安的什么好心呢。”刘春花说到最后也不管不顾了，当面揭周素芬老底。
  “刘春华你别血口喷人！我那是家里活太多太忙了才没时间给他们做饭，而且每天早上给她们吃窝窝头怎么了！我能让他们吃饱就够仁慈的了，都死了爹娘了穷讲究啥？”周素芬立马瞪大眼睛和刘春花辩论。
  “那你给壮壮也天天吃窝窝头就咸菜？你敢拍胸脯保证不？而且，老二单位给的补偿费全被你拿了吧，人小孩是白吃白喝的？”刘春花啐了一口唾沫不甘示弱反击。
  “你!我们老陆家家事和你有关系吗？”周素芬被噎得说不出话也要吵架。
  ……
  陆家堂屋里的动静很快就让全院的人都听到了，大家都跑过来看热闹。
  眼见人越来越多，周素芬开始耍泼，她倒在地上哭爹喊娘。
  “哎~哟~我不活了~好心当成驴肝肺哦——”
  正哭喊着，人群中忽然冲出来一个人。
  他上前就给了周素芬一巴掌，“臭婆娘，还不嫌丢人，给我滚回去！”
  第19章
  来人是周素芬的丈夫，陆水芙的大伯陆大强。
  陆大强昨晚在厂里守夜很晚才回来，晚上睡觉听周素芬说了一嘴老二家大女儿回来了，而他因为工位的事情对大侄女心里有愧，所以一直没来见她。
  哪成想他就出门溜了个弯，一回来就听见周素芬操着大嗓门在和人吵吵，自然也听到了周围邻居对他们一家人的窃窃私语。
  他觉得丢人！
  一张皱巴巴的老脸涨得通红，他二话没说冲进人群，抓住还在撒泼的周素芬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啪地一声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
  陆水芙拉着糖糖往后退了退，免得他发疯伤及无辜。
  她不知道陆大强什么意思，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见招拆招就是了。
  眼观鼻鼻观心，陆水芙见他被领居们拉住没什么危险性了，于是脸上露出初见亲人时的惊喜，弱弱叫了声；“大伯。”
  “哎，水芙回来了。今天的事情是你大伯娘考虑不周，不该跟你闹。不过她话糙理不糙，咱们都是一家人，工位的事如果你不愿意咱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让街里街坊的看笑话不是。行了，听大伯的今天就这么算了，等大家都心平气和了再找个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陆大强好面子，既然占工位的事情被邻居们发现了，他只好先平息怒火，并且努力将自己从丑闻中摘出来。
  而且他对侄女虽然有点愧疚心，可终究还是自家亲生的女儿更重要，要工位这件事他之前也知情。
  他一番话看似通情达理，实则暗责陆水芙不懂事，把家里这点小事闹到台面上，让他下不来台。
  陆水芙冷眼看他们夫妻俩演戏，她算是看出来了，周素芬虽然不是个东西，她这位大伯也不是什么好人。
  自私，暴力，表里不一。
  比周素芬更不是个好东西！
  不过今天戏演得差不多了，陆水芙不打算和他费时间磨嘴皮子，下午还有事要做呢。
  她低下头，瞪大眼眶开始蓄力。
  一秒。
  两秒。
  抬头。
  啪嗒，两滴黄豆大小，标准琼瑶式泪珠从她面颊上划过。
  “大伯，我……我听你的。”
  陆水芙的这两滴泪就像打开了无形的开关，让原本就愤愤不平的邻居们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陆大强这么欺负自己侄女怎么好意思。”
  “对对对，小心半夜陆正国从下面上来找他算账。”
  “看陆大强的脸色怎么和大便一样难看，他不会又要动手打人吧！”
  “他看着干瘦没有个男人样，可是陆家大姑娘看着跟朵芙蓉花似的娇娇小小，再怎么样也打不过他吧！”
  ……
  王大妈看不下去了，周素芬一个婆娘欺负人就算了，陆大强这个当大伯的怎么也开始犯浑，他居然还想动手！
  “她大伯有话好好说，这么多人看着呢，能吵吵可千万别动手啊！”
  陆大强气得的发昏，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什么时候要动手打侄女了？
  还不是你们抓的我手疼，我忍不住挣了两下吗？！
  周素芬见她男人脸上红里发黑黑里发青，也以为他要动手打人，忘了刚才的疼痛，爬起来准备随时帮他干架。
  哪成想还没站稳，脸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都是你个臭娘们惹的祸，还不跟我滚回家！”陆大强百口莫辩，只能强行挣来开一只手要拉着罪魁祸首先走了，再在这待下去他可能真的忍不住要揍人，到时候事情就没法收场了！
  他苛待兄弟遗孤的罪名要是被安上了，就真没脸在大院里住了！
  人走了也没热闹看了，围着的人群自动散去，只有王大妈留了下来。
  她有些担心陆大强真的打人，不放心地和陆水芙嘱咐，“小陆啊有什么事你就来找大妈，实在来不及你就大喊大叫，你放心大妈一听见声音就立马过来帮你。”
  “谢谢大妈，您对我真好。”陆水芙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看着王大妈，王大妈看见后果然更心疼了，又好生安慰她一番才回屋。
  人群散去，只剩下陆家姐弟几个。
  陆建树手里还端着洗好的碗筷，他站在厨房门口像在为什么事困惑，在陆水芙的催促下才回魂似地转身把碗筷放在碗柜上。
  “大哥吃糖糖。”陆糖糖拨开一个姐姐给的奶糖想往陆建树嘴巴里塞。
  被陆建树伸手挡住，他蹲下来无奈地捏了捏妹妹的小脸蛋，“小笨蛋，这么快就被人收买了。”
  “糖糖是姐姐给的，我们一家人，大哥吃吖。”陆糖糖小朋友用她小小的脑袋想了半天，大概觉得大哥不喜欢新来的姐姐。可是糖糖很喜欢姐姐，要是大哥不喜欢姐姐的话，糖糖会很伤心，很难过，难过得连大白兔奶糖都吃不下了！
  她淡粉色的眼皮里瞬间包了两泡泪，嘴巴噘得能放香油壶，委屈得看着大哥，“大哥不吃糖糖，大哥坏蛋！”
  陆建树见快把人逗哭了，连忙伸手接过小妹投递过来的奶糖，随意地扔到嘴巴里嘎嘣嘎嘣咬得脆响，边嚼边给一旁吃得正嗨的陆建业一个板栗，“不许吃了，你昨天吃了这么多，再吃小心长蛀牙。”
  陆糖糖看到大哥把糖吃了，咧嘴笑得像个炸了口的开心果。
  “大哥手下留情，给我留一块！”陆建业看着到手的奶糖飞走了，痛苦地捂住心口。
  “我没收了，剩下的下午再吃。”陆建树把从小弟手里收过来的奶糖放进自己口袋里，嫌弃地抱着小妹离他远远的。
  兄妹三人打闹间，陆水芙也收拾好从房间里出来。
  “我一会要出去一趟，建树、建业，你们在家照顾好妹妹，我大概晚饭前回来。”
  “哥哥姐姐要一起捡煤球球吗？”
  陆建树和陆建业这几天每天都要出门捡煤球卖钱，她以为陆水芙也要出去捡煤球。
  “捡煤球？你们要出门？”兄弟俩昨天一身煤灰回来时，她还以为俩小孩出去玩了，原来是出门捡煤球了。
  “要出去的，二哥说捡煤球球卖钱了，给糖糖买好甜好甜的糖吃。”陆糖糖不知人间疾苦，只知道大哥二哥出门了能给自己带好吃的！
  “中午几点回来？”这个年代的小孩都很勤快，放假了出门捡煤球卖钱也不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
  他们家目前的状况的确是一穷二白，俩小孩既然想去挣点零花钱她也没多想，就当是体验生活了，只想着他们什么时候回来给他们做饭吃。
  “煤场挺远的，我和大哥平常都是带两个窝窝头和一壶水，在煤矿上吃午饭。可是今天大伯娘没来送饭……”陆建业学会了抢答，意思就是不知道今天的午饭该怎么解决。
  “不出门不行吗？”陆水芙试探性地问，他们才刚相认不久关系还不是很亲近，陆水芙做不到事事命令他们，凡事都是商量的口吻。
  “不出门就没钱。”陆建树难得在陆水芙面前开了口，说完后目光也没从她身上离开。
  陆水芙试探性给出令双方都满意的建议。
  “小糖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等会我让王大妈帮忙照顾。至于你们，我给你们一人一毛钱中午就在外面买俩包子吃了，然后晚饭前回来吃饭可以做到吗？”
  陆糖糖唯姐姐命是从，爽快答应了。
  陆建业瞅了瞅身边的大哥，看他不反对也试着问了两句，“晚上回来还吃窝窝头吗？”
  “窝窝头还没吃腻啊，放心，今天姐姐做肉给你们吃。”陆水芙笑了笑说。
  “肉！？你……你不许骗人……”陆建业咽了咽口水，脑子已经开始想象晚上回来吃肉的情景了。
  “骗人是小狗。”陆水芙向他们保证。
  陆建业两兄弟先收拾好出门。
  陆水芙带着陆糖糖去王大妈家，进门时顺手掏了一把大白兔奶糖给虎子，王大妈和虎子都乐呵呵的，很乐意帮忙看顾糖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