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期嘉遇 第45节
  她竟然下不了手。
  她大步离开,像是要把一切都甩在身后,这样那种难言的愤怒和钝痛就追不上她。
  她找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打电话给乔叔,要他去查许家最近有什么动静,去查许嘉遇最近的所有行踪。
  乔叔没有问她怎么了,好像感知到了她情绪在失控的边缘,只是说了句:“大小姐,都会解决的。”
  他第一次这么郑重叫她,好像要提醒她,你是明家的未来,你必须要冷静。
  冷静,冷静个屁,明鸿非又有多冷静?
  母亲死后,他把她的东西能砸的全砸了,她去了趟初家,那些吸着初知瑾血却从不关心她的人,他统统记恨着,可明明他也是其中一个。
  明初以前只觉得他无耻,到现在突然才明白那种无处发泄的愤怒。
  那种失控感让她忍不住抬手砸向旁边的玻璃,可下一秒一只手却先垫在了玻璃上,她侧头,看到阴魂不散的许嘉遇用一种破碎又悲伤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睛没有焦距,空茫到接近魔障。
  “你答应许家什么了?”她再次问,并决定如果再听不到答案就叫他永远滚。
  许嘉遇开口,声音哑得可怕:“我答应他,把海外分公司做起来。”
  许家搞房地产起家的,许老头眼光挺毒,早就看出来房地产市场会走断崖下跌,很早就开始铺新的路,原有的房地产生意不断紧缩,转而去做桥建,另外投入大量精力在科技行业,最早投资的实验室在国外,出过不少亮眼的成绩,后来实验室总负责人因为待遇问题和内部斗争跳槽了,那会儿还出过新闻,说许家管理层固化,内部斗争严重,留不住人才,导致后来实验室招揽优秀人才非常吃力。
  许家内部本来就尾大不掉,管理混乱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后来一直在精简管理,但也只顾得上国内,国外的市场一直在被挤压,等腾出手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这些年就半死不活运营着,集团内部几次提议退出北美市场。
  之前任命过几个总裁过去,但起初都野心勃勃,最后都铩羽而归,甚至有一个引咎辞职了,再后来都没人敢去了,觉得那是块儿流放地。
  许嘉遇如果过去上学,并着手处理那边的事,许老爷子会非常高兴,一下子能解决两大难题。
  如果许嘉遇能力不济,那就可以顺势收回他手上的股份和许敬宗原有的部下,即便他真的能力出众,天纵奇才,等成长到羽翼丰满还有十分大的空间,困在国外五年十年的,足够家里把事情料理清楚架空他,等他再腾出空回国,这里不会有他立足之地。
  但也不是没有好处。
  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许家的手伸不过去,也没有人能看得上那边的生意,许嘉遇可以松口气,不必时刻担心后头有人等着给他一闷棍。
  而他又是许敬宗的接班人,虽然都知道这身份尴尬,但装腔作势李借一下力却是绰绰有余。
  许嘉遇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味地想抓住,只会失去更多,适当松松手,才有更广阔的视野。
  可是太冒险了,一不留神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看许老爷子那开心劲就知道,许嘉遇的赢面很小。
  那老狐狸八成觉得他是个傻x,年轻气盛很容易自负,步子迈太大迟早摔个狗啃泥。
  商场里摸爬惯了的人,对市场有着本能的敬畏,任何自作聪明的人最终都会被淹死在洪流里。
  而现在许嘉遇就是那个自作聪明的蠢蛋。
  明初深呼吸,气到尽头却忍不住笑。
  她点头:“行。”
  她都想鼓掌。
  “好极了。”
  许嘉遇真的要碎掉了,感觉浑身被撕成无数的碎片,连每根头发丝都在疼。
  他很努力想为自己辩解。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不想你被任何事胁迫。
  他的交换条件是两个,一是用陆许两家的合作去给陆家施压,去谈结亲的事,许应舟有个同样二世祖的姐,以前看上过陆邵泽,但陆家不同意,嫌弃对方风评差。
  这事儿就是个无厘头的小插曲,但可以当个借口使。
  许嘉遇没要陆许两家结亲,只是这个节骨眼上搅和一下,最好再借助一下媒体,明家十分要体面,陆家陷入争议,这时候订婚怕是订不了了。
  然后明许两家本来就是世交,只要许老爷子对许嘉遇不再持敌对态度,那许嘉遇就可以光明正大接触明初,只要放出点明许两家有意结亲的消息,就可以倒逼陆家远离明家。
  陆家书香门第,急于攀附,但又要脸,一旦发现自己的脸面受损就会迅速后撤。
  双管齐下,订婚的事就绝对成不了。
  要明家临时再找个合适的订婚对象,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只要拖过这个时间段,他相信明初能把这事儿处理得十分完满,就算她不能,还有明鸿非。
  她之所以会被困住,并非是情况有多严峻,只是她投鼠忌器罢了。
  其中有多少原因是因为许嘉遇,许嘉遇并不知道,但能感觉到,他不愿意做她的软肋,一丝一毫都不行。
  可是她好生气,许嘉遇开始害怕,他害怕失去她。
  他第一次感到这么害怕。
  恐惧到极致,脑中开始出现无数的声音和幻影。
  他感觉她在扇他耳光,可仔细分辨,又没有,他又觉得,还不如打他一顿解解气。
  她那样的表情,他恨不得杀了自己。
  整场宴会许嘉遇都浑浑噩噩,她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继续去见客,得体而礼貌,但却比平时少了很多圆融,很多时候甚至显得冷硬阴郁,惹得明鸿非看她好几眼,还为她打了好几次圆场。
  许嘉遇什么都顾不上了,一直跟着她,像个无声无息的幽灵,替她喝酒,帮她拿衣服,给她擦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贴身的保镖,寸步不敢离。
  许家人在和陆家接触,大概是在兑现诺言。而陆邵泽大概已经有所了解,用看生死仇敌的眼神看着许嘉遇,许嘉遇却根本顾不上理他,他不怕她打他骂他,可她什么也不做,只是生气和难过,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明初在走神,怎么努力都无法聚集精神,这种感觉让她极度懊恼,她觉得自己恨许嘉遇,可她第n次想揍他却忍住的时候,她觉得她可能是恨自己。
  她竟然失控了。
  为了一个傻子。
  赵懿宁和陈抒宜来打招呼,不明真相,问许嘉遇发生了什么,能把明初这种轻易不动怒,生气了就让对方倒大霉,折腾别人,从不内耗自己的人惹成这样。
  许嘉遇没吭声,但俩人很快就知道了个大概,然后躲得远远的,顺便提醒许嘉遇:“你真的惹到她了我跟你说,她这辈子最忌讳你这种行为。你太小看她了,她愿意为你跟家里周旋,你在她心里位置不一般的。不过以后就不一定了。”
  没人可以惹了明初还有第二第三次机会。
  许嘉遇觉得世界在逐渐黯淡,声音在无限地离他远去,他站在人群里,却觉得周围安静极了,空荡荡的,像是有冷风从胸口的位置灌进去。
  宴会结束,明初头疼欲裂,对着身后紧跟不舍的他说了句:“滚。”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慢慢地靠着旁边的沙发坐下来,手掌却仍旧不舍地伸过去,从后面攥住她的手指,试图留住她。
  明初被无名的怒火灌满,她下意识想甩开,一回头却看见他逐渐闭上的眼睛,和倒下去的身影。
  许嘉遇昏倒了。
  倒下去的时候还攥着她的手,他的眼睛闭上时还带着不甘看向她。
  有那么一瞬间明初觉得灵魂在出窍。
  她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好像许嘉
  遇在那一刻是死掉了。
  就像她知道她妈去世时那样突然,没有任何预告,来不及做准备,像一出荒诞戏剧。
  她下意识回握他的手。
  第38章 吐血怒火中烧
  38.
  许嘉遇好像做了很久的梦,全都是在抓她手,却没一次抓到过,似乎面前有一堵无形的墙,在不断地把他隔开。
  仿佛他站在断崖前,正一遍一遍地掉下去。
  她不要我了。
  他反复被这个噩梦魇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独自在梦里走很远的路,不知道要去哪儿,只是记得要去找她。
  像个被遗弃的,被雨淋湿的……动物。
  年少时似乎也这样走过一次漆黑的绝望的路,许敬宗死后,他跟着母亲搬来明家。
  明家的氛围其实挺奇怪的,初知瑾像个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美丽,温柔,但却不真实,仿佛一眨眼,她就会又回到画中去。
  明鸿非性格冷硬沉默,看人的时候自带三分审视和压迫感。而明初在那时的他眼里,就是个脾气很坏被娇纵长大的大小姐。
  他不想在明家,他很不适应,待了很久还是每天想离开。
  苏黎也不适应,但她这辈子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忍耐,忍耐到最后,变成一种趋利避害的本能,她下意识就想缩起来,只要还有人来帮她兜底,只要还可以塞住耳朵闭上眼睛,她就不想面对。
  但她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常常忘记自己还有个儿子。
  她有一次喝得烂醉,也没跟家里交代。
  许嘉遇从晚上八点一直等,九点到他的入睡时间他也没上床,可直到十一点钟她还没回来。
  保姆去睡了,司机下班了,狂风大作,他打了很多遍电话她都没有接,恐惧像藤蔓缠绕他的心脏,他害怕她出事,终于坐不住,决定去找她。
  那天是初春,夜里还是很冷,又刮了大风,他走了很久都没打到车,一个人走着,像是走在末日里,寒风呼啸着从他每一个毛孔穿过,冷到骨头缝都在泛着疼,到最后生出一阵一阵的热意,火烧似的灼烫着他的骨髓,仿佛烈焰焚身。
  路边到处是被风摧折的碎枝断叶,湖面掀起碧波激浪,他试着张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太糟糕的天气,仿佛随时都会发生些不好的事。
  脑海里全都是许敬宗死亡时满脸的灰败,他担心苏黎也那样不声不响离开他,害怕她遭遇不测。
  他撑着一口气,终于赶上一趟夜班公交,去往她的工作室,那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她又去了展阿姨家,窗户暗着,睡了。
  他迷茫地站在街头,恍惚觉得自己已经死了,所以才会感觉到周围在变得模糊虚幻。
  沿着路往回走,一转头,戏剧性地在对面路边一家夜间开着的酒馆看到熟悉的身影。
  展阿姨和母亲在窗边喝酒,她们互相抱着,醉醺醺的,但笑得很开心。
  许嘉遇沉默地站着,说不上是怎样一种感觉,没有上前,眼眶有点热,但最终没有眼泪流下,好像在那场寒风里,他丢掉了所有的情绪。
  她这一辈子似乎过得很苦了,他忍住不去责怪埋怨她,可很难忍住不怪自己,觉得自己神经敏感,觉得自己多余,觉得有些人的人生,好像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
  他站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到最后也没有走过去,只是沉默地又走回了家。
  他发烧了,第二天保姆发现的时候,苏黎宿醉未醒,保姆叫醒她,她过来看他,揉着头痛的太阳穴,痛苦地看着他,好像在说:为什么你总要在我痛苦的时候雪上加霜。
  她有些叹气地嘀咕了句:“老天爷真是看不得我开心一会儿。”
  许嘉遇偏过头,第一次不太想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