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随夫进城 第103节
  他对她那样好,她哪里可能不动容,到底舍不得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太辛苦,她鼓起勇气,继续摆起小摊做起生意。
  才发生过不幸,她其实很怕,经常周围一有点动静她就吓得面色发白,控制不住想要尖叫,但哪怕那样,她也不敢停,一大家子人要吃饭啊,停下一天家里可能都要断炊,柴新毅又得四处借钱借粮。
  没办法,她只能那么熬着,忍着。
  就那样熬了三年,他们家熬到了土地征用,拆迁。
  那时候她柴新毅包括柴新毅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欣喜极了,都觉得好日子要来了。
  但只是觉得。
  没钱有没钱的苦,有钱有有钱的烦。
  原来还没发现问题,拆迁赔偿下来,他们搬到安置房里,她和家里提出准备拿拆迁赔偿的钱去做生意的时候,才把所有暴露出来。
  余暨的拆迁赔偿不低,柴家九口人分到的钱也不算少,但他们人也多。
  彼时柴新毅的大弟已经十九,高中没考上,已经没读书进厂子里上班了,过个一两年就得娶媳妇了。
  随着余暨拆迁,再市场经济的恢复,大家生活好起来,想要娶媳妇的代价也高起来,要有钱还要有房,拆迁分到的那点人头钱根本就不够。
  娶媳妇要钱,嫁女儿也要准备嫁妆,原来穷的时候大家都好像很团结,突然有钱了,所有的小心思都出来了。
  柴新毅的父母就说,她想把家里剩的拆迁款拿出来做生意,行的,但这样的话,不管她以后生意怎么赚钱,都必须有几个兄弟姐妹一份。
  她还得签一份字据,要是做生意赔了,以后几个弟弟妹妹的婚嫁迎娶都得她负责。
  如果她要离婚,那她在这个家里挣得的所有都不能带走,也就是说,她和柴新毅离婚,她得净身出户,除非柴新毅主动提出,那才能另外商量。
  老两口说话直接,说她拿着拆迁款,天天在外面做生意,遇到的人多,他们担心她将来眼界高了会看不起只是个后勤的柴新毅,到时候他们人没了钱也没了。
  还说他们之前去她摊子看她的时候,看到有男人对她献殷勤,他们现在相信她不会做对不起柴新毅的事,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
  她嫁进柴家几年了,公婆之前除了她刚开始不愿意去找工作那段时间,对她有意见,后来对她都一直很好,很体贴,她没想到他们会那么想她。
  疑心她。
  但那份字据,她最终签了。
  一家九口人的拆迁费,她和柴新毅的那一笔拿来给家里置了大房子,已经挪不出钱来了。
  她不想继续摆摊下去,没有前途,经不起一点刮风下雨,她还总害怕自己会再经历不好的事,每天稍微晚一点收摊,柴新毅不来接她或者晚了来,她自己都能把自己吓死。
  而那会儿她对柴新毅也很信任,觉得那是她能过一辈子的男人,不存在她主动提离婚的可能,柴新毅父母的防备她心里膈应却没有去过多计较。
  至于她挣的钱需要分给他兄弟姐妹一份,她花了他们的拆迁款,给他们分一份也是应当。
  但那
  份字据,她签完就发现压力很大,一旦她失败了,她不敢想后果。
  尤其柴新毅几个弟妹都大了,各处都需要用钱,那几年她几乎没有停过,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睁眼销售闭眼钱。
  一直到三年前,柴新毅的几个弟妹全部在她的帮助下各自买房风风光光婚嫁,柴新毅在她不停的砸钱支持下当上文化宫的主任,她也在市中心买下一间店铺开了自己的第一家内衣店,开始做高端,月盈利超十数万,她才总算松了口气。
  但她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她和柴新毅彼时已经结婚五六年了,柴新毅已经三十五,她也二十八马上三十的人了,两个人还没有孩子,该要孩子了。
  她起初没把要孩子的事当事,想着家里现在条件好了,她也算稳定下来了,要孩子就要吧。
  但要不上。
  所有的办法试完了,他们始终没有要上自己的孩子。
  一年过去,柴新毅开始着急了,三十六七马上奔四十的人了,还没有自己的孩子,那他们老了怎么办?
  几个弟弟妹妹虽然好,但他们有他们的一家人,生的孩子和他再亲也不是他的孩子,将来他老了动弹不得,躺在床上的时候他们能来看望一眼已经算有心,不可能再做其他,端屎端尿更不用指望,他们还得有自己的孩子。
  他这么着急,兰芳看在眼里,兰芳有个老顾客在人民医院当医生,她联系她,请她帮忙给她和柴新毅做个检查,看到底是什么问题两个人才一直要不上孩子。
  刚开始兰芳和柴新毅提出要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柴新毅是反对的,甚至情绪很激动,说他身体好好的需要做什么检查。
  柴新毅在家,特别是在兰芳面前一直来脾气都很好,那天他罕见的狠狠发了一通脾气,还在兰芳面前摔杯子砸了东西。
  他这样反常,兰芳就疑心起来了。
  她做生意几年,早就练出了一副强硬的性子,当下她也不和他商量了,直接把他拖去了医院。
  医生是熟人看结果快,一个来小时不到他们就知道了结果。
  柴新毅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还是这一年多想要孩子太着急压力大,出现了轻微的勃~起功能障碍。
  房事不畅,柴新毅自己早就发现察觉到了,所以他每回和兰芳那个之前都会吃药,医院的诊断就像扯下了柴新毅的遮羞布,看着医生看他一眼后断下诊轮,他胀红着脸发红的眼看着兰芳丢下一句,你满意了,离开了医院。
  兰芳没想到柴新毅真的有问题,反应过来后她赶紧要追出去,没想到医生却在这时叫住了她,和她说了她的检查结果。
  她把柴新毅叫去医院,哪怕心里怀疑,为了不过分伤他自尊,她也跟着做了检查。
  只是医生认识她太多年,知道她很多事,也心疼她的不容易,才先说了柴新毅的结果。
  其实两个人里,她的问题更大更严重,她输卵管严重堵塞,不是光靠简单的药物治疗和物理疗法配合能解决。
  医生还问了她,之前有没有流过产。
  因为她的炎症很严重,而且明显已经很久了。
  有没有流过产。
  兰芳下意识想摇头说没有,但她看着医生凝重的神情,她提到的寒痛炎症,却忽然想起她被柴新毅从河里救起来的事,当时她流了很多血。
  最开始她以为是月经来了,柴新毅要送她去医院,她还没让。
  自己撑着浑身湿透的身体回宿舍,换了衣裳,垫了月事带。
  她那会儿浑浑噩噩的,没顾得管自己的身体,用两天时间决定接受柴新毅后,第三天就去厂里办了离职,第四天就和柴新毅去了民政局领证,然后收拾东西搬去了他家里。
  他们结婚,什么都没有,柴新毅借钱给她买了身衣裳。
  那样的情况下,她也在乎不了那么多,有时候她都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又哪里会去注意其它。
  直到她月经该结束了,还淋漓不尽,她才意识到,她可能不是月经来了,是流产了。
  但这是件好事不是吗?
  她不可能生下强健犯的孩子,不知不觉流掉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她谁都没说,医生也没去看,就那么独自熬过了那一个多月,一直到第二个月她身上干净,月经重新来了,她才鼓起所有的勇气和柴新毅圆房。
  太久远的记忆,久远到她自己早已经把它封到记忆最深处,没想到会以这样的形式被翻出来。
  她坐在凳子上想着那一段,想着她的问题,手脚不住发凉,她不知道怎么办,她努力保持镇定,问医生她该怎么办,医生说她的情况只能进行手术试试,但手术完能不能成功怀孕她也说不准。
  没办法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不可能放弃,她不可能让自己好不容易有的家庭破裂。
  她接受了医生的提议,和她约好了做手术的时间。
  然后去找了柴新毅。
  她本来不打算告诉柴新毅这个事,他那么想要一个孩子,要是知道她可能不能生,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当年的事,他们这些年谁也没提,已经心照不宣让它成为过去了,那是她的痛,她不想再被翻起。
  但柴新毅因为自己障碍的事很痛苦,她找到他的时候,他和同事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睁眼看到她后还质问她是不是嫌弃他了,想和他离婚了。
  他抱着她哭,说他难受,说他不会不行,他看过医生,医生和他说了只要吃药就行了,他也不是一直不行,只是这几月。
  他醉得厉害,说话都语无伦次,哭得更让人看着就心疼。
  她和柴新毅是有感情的,她哪里舍得看着他难受,何况他要是这样一蹶不振,她就算治好了又有什么用。
  最终,她捧着他脸和他说了她需要做手术的事。
  告诉他,不止他有问题,她也有,还严重一些。
  当时他们,大概就像溺水的人抓住各自作为浮木,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两个人都有问题,那就两个人一起治,只要心在一起,他们总能把这一关过去,当时她那样想着,却没想过,万一治不好呢。
  柴新毅并不算心智多坚定,能承担得起事的人,两个人一起治病的过程中,他总是抱怨多,她时常需要去安抚他的心情情绪,他家里的事也总需要她去照料处理。
  她做完手术,该歇息的,却没得歇。
  他大弟的小儿子在医院拿石头砸坏了人眼睛,需要赔钱,她得去处理。
  他二弟做生意被骗,还胡乱去当担保人背上一堆债需要她帮忙处理。
  他三弟赌牌,也需要她去管。
  他四妹被男人打,五妹男人外面找女人,每一件事都找上她。
  她也是个人,也会累,这些事情遇到多了,她再好的脾气也会爆发,尤其柴新毅只会在里面和稀泥,当老好人,她更火。
  加上她手术后效果不好,柴新毅那里也没什么成效,她烦闷下也再忍受不了自己脾气,在他三弟再一次上门来找他拿钱的时候,她爆发了。
  她和柴新毅吵了一架,近乎天崩地裂的一架,她说她这些年的委屈,说她只是他几个弟妹的嫂子,不是他们的妈,她管了他们婚嫁给他们买了房子已经够意思了,没道理还要管他们的家庭。
  她的钱都是她辛苦挣的,她不想拿出来养一群扶不起长不大只知道吸血的虫子。
  她闹成那样,柴新毅却还在试图给她说好话,和稀泥。
  但他想和,这次她不让也不许了,一个人的精力有限,她承受不起这么多事,她把他几个弟妹还有家里的老两口叫到一块儿,把家里目前的盈利拿出来平均分成六份,作为她这个大嫂当初承诺给他们的最后分红。
  她的意思很明确,要分家,今后她不会再管这个家的任何破事。
  然后她被群起攻之了,他的弟弟妹妹除了最老实的挨丈夫打的老四,其他几个都大骂她没良心。
  说她有今天都是拿家里的拆迁款才发的,现在想把他们甩开没门,还说当初她自己立了字据的,休想反悔。
  柴新毅的几个弟妹一直来都在她面前表现得唯唯诺诺,她还是头回见识到他们那样一副嘴脸。
  她不可置信又寒心,她去看老两口,老两口只帮自己的儿子女儿,也说是她自己当初答应的。
  是她答应的,她后悔了不行吗?
  人还不能后悔了是吗?
  她扭头去看柴新毅,柴新毅却眼神闪躲半天,最后求她别闹了,说只是钱而已,没有了还可以再赚。
  只是钱而已,她听到那话都冷笑,那是她熬着不睡觉挣的
  ,不是捡来的。
  太失望伤心了,她和柴新毅提出了离婚。
  结果柴新毅还没表态,他的几个弟弟先叫起来了,说离婚行啊,她一个人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