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随夫进城 第14节
  从窗户看到人的那一刻,她就下定了决心,逃!
  她必须逃,还要抓紧时间赶紧逃。
  大舅三舅几个表姐的出嫁,她早见识过朱凤美的手段,那不是媒人,那是可以把侄女卖进大山里的人贩子。
  一旦事情谈成了,她要是愿意,可能还有一身衣裳做嫁妆,不愿意,说不定被灌点什么东西,她稀里糊涂的就跟了人。
  所以,赖桂枝一走,她明知道她可能会再来厨房,还是毫不犹豫拿身上藏的钢夹开了后门的锁,不顾墙上会扎穿她手的玻璃片趴了墙。
  但赖桂枝回来得太快了,她才刚翻上去,就听到了她喊她的声音。
  这个当头,要是被发现逮到就遭了,她没犹豫,直接从墙头跳了下去。
  快两米比她人还高一些的墙,她没多做准备,又太着急,脚落地的那刻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她脚崴了。
  崴了脚,墙上的玻璃片太长太尖,她的外套不算厚,扒墙的时候,还不得不靠那些玻璃片借力,她手也伤了。
  掌心的伤口一条一条,她也没空看,胡乱往毛衣袖子里一裹,拔腿便往林子外去。
  顾家这片竹林不算大,往左走两百米就能出林子。
  但她不能走大路。
  她先前听到了,瘸子有车,她要是往大路走,没多久就会被逮住。
  大路不能走,小路能给她的选择其实也不多。
  通往镇上的小路就那么两条,她能想到的,赖桂枝朱凤美也能想到。
  她脚崴了,赖桂枝朱凤美却没有,只要进到这林子,或者堵在哪条去镇上的小道,她就完了!
  赖桂枝现在急需要钱,绝不会给她第二次逃跑的机会,一旦被逮到,瘸子或者另外的谁,就是她的归宿。
  她会和大表姐那个村里被卖的一些姑娘一样,被套上锁链,对外称作疯子被关起来,然后不停的给他们生孩子,直到她真的疯了。
  她不能被抓住,暂时也不能去镇上,目前她的情况,最好找个地方躲起来。
  只是,她能躲去哪儿呢?
  顾家在村里名声不好,顾良才残疾后借着酒疯上好些人家里闹过,没少得罪人,这村子里能收留她,敢收留她的人家不多。
  大伯小叔家不用考虑,两家都是怕麻烦的人,前不久才和赖桂枝打过一嫁的人,更不会帮她。
  满村子里,她熟悉一些的人家,只有边上院子给她介绍过割稻活的肖大娘家,她去学过两年裁缝的张奶奶那儿,和一起打过猪草的孟二婶。
  肖大娘那儿她之前已经去麻烦过人家很多次了,赖桂枝也借着这份关系去借过好些次钱,都还没还完,不好再去了。
  张奶奶前年脑溢血半瘫了,现在她儿媳妇当家,她和他们并不算熟悉,会愿意为了帮她惹上顾家几条赖皮虫吗?
  还有孟二婶那儿也是,只是一点打猪草的交情,她会帮她吗?
  但除了她们,她还能找谁呢?
  谁能帮她呢。
  帮了她,她后面又该怎么办?
  昨晚为了劝赖桂枝放过她,她所有的钱走拿出去给她了,她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也没有身份证,她能逃去哪儿?
  马上出林子了,面前出现两条林间岔道,一条通向院子张奶奶家后面,一条是往孟家大院,顾若拖着痛脚的步子慢下来,踟蹰着。
  她能去哪儿,能找谁,或者谁能一次借给她三千块钱,让她干脆的和这个家买断联系。
  钱。
  顾若脑子里倏然划过一道身影,她看着面前两条分叉道眼一定,再不迟疑往其中一条小道跑去。
  不大的林子,她纤瘦的身影穿梭而过,另一边,赖桂枝和朱凤美也进了林子,赖桂枝看着竹子密扎的林子,张嘴焦急的喊道:
  “若丫!”
  “若丫,你在哪儿?”
  赖桂枝这两天哭得太多,嗓子早哑了,出声嘶哑难听也不大,朱凤美在边上听得着急,她四处看一眼,竹林不大,也不算小,一眼望不到头,她皱了皱眉,突然,她余光瞥见一道影子晃过。
  “那边去!”
  朱凤美肿泡眼微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和赖桂枝道,随机迅速追出去,嘴上也出声喊道:
  “若丫!顾若,你出来,你能跑去哪儿?”
  “你身份证没有,要上街去流浪啊?”
  “你要知道外面现在什么都有,摸包的扒手,拦车的抢劫犯,街头的混子,你长得这么漂亮,说不定在街上游两天就被哪个拖进了巷子........”
  朱凤美阴恻恻又细尖的声音响彻林子,顾若听得头皮一紧,她咬着牙,像感觉不到脚上的痛往前面奔得更快。
  不知道跑了多久,又到了一条岔道口,是她上次和孟添孟龙分路的地方,左边,不远处便是孟添家和孟家大院,身后朱凤美恶意的咒声却没一点儿没被甩掉,甚至在逼近。
  那一声声“你去到镇上又怎么样?没有身份证,你就是个黑户,买不了长途车票,早晚被家里找回来,你是不是忘了你爸妈可以报公安找你啊?”在耳边回荡。
  顾若听得心不住下沉,拖着的伤脚像灌上了铅,剧痛变成钝痛,连带头都开始昏沉,眼前冒出白花,耳畔听见她越来越重的喘息声,也是这时,她看到前方大路上一道高大的身影,一霎,她眼睛亮起,高声喊道:
  “孟添!”
  前方的身影倏然停下,抬头直直往她看来。
  顾若顾不得喘气,开口便是一声:
  “你缺老婆吗?”
  第11章 你家要多少彩礼?三千是吗?若丫旁边……
  “你前天说还记得我们小时候。”
  “那你还记得以前说喜欢我,要娶我的话吗?”
  “那话还当真吗?你现在还肯娶我吗?
  正月里的天,寒风中裹着霜刀子,刮得人脸面生疼,顾若身上就穿了件袖口磨破的粗织毛衣
  ,头发因为一路跑被风吹得乱作一团,毛燥的打在她脸上脖子上,问完这句话,她裹在布鞋里的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活到十九岁,她从来没有这么不要脸过,在大路上拦下一个男人,还一通胡说打算自荐。
  但她没办法了。
  朱凤美的话恶毒难听,说的却是事实。
  她没有身份证,更没有钱,连长途车票都买不到一张,就算她敢学当年孟添那样扒火车,外面那么乱,她一个黑户,单身女孩子,跑出去被人发现了,多半也是被人嘴一捂,下场估计比她嫁给瘸子更惨。
  被抓到嫁给瘸子,逃出去遭遇人贩子或者遇到流氓地痞被糟蹋,两头路堵死,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找个人自己把自己嫁了。
  但她能嫁谁呢?
  这几年生活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同龄人里,她是最忙的一个,在学校独来独往,回到家做不完的家务农活等着她,一个高中读下来,她连个能交心的朋友都没有,更别提认识什么男人。
  算起来,她高考落榜后的这大半年,她唯一说过几句话的同龄男性,除了初一那天见过的孟龙,就只有他了。
  整个盘山村,她认识的人里拿得出三千块钱也只有他。
  如果一定要嫁人,她也宁愿嫁他。
  至少,她不反感他,不用担心彼此相处,也不用害怕每天睁眼醒来会看到一张陌生的,让自己生理性厌恶恶心的脸。
  嫁给他,她还可以跟着他去沿海,离开这个地方,几年回一次或者再也不要回来,不用再担心会在某一天醒来发现房门被锁上了,债主上门砸东西了。
  只是,她愿意嫁,孟添不一定愿意娶她。
  她家就是个破烂缸子,里面乱七八糟,谁沾上都是一摊泥。
  他如今要钱有钱,要样貌有样貌,找个什么样的找不到,凭什么花一大笔钱来接收她这个大麻烦呢。
  何况,他们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小时候玩得好罢了。
  她说的他喜欢她,想娶她的话,也只是他们六岁那年扮家家酒,她逼他说的话。
  小时候的话怎么能当真。
  看孟添盯着她不说话,顾若心里生出一股窘迫,她脸不受控制涨红,想到随时追上来的赖桂枝朱凤美,又急急道:
  “那我,求你帮我个忙行吗?”
  “借我三千块钱,我和你一起去沿海打工,挣到钱了就还你,加倍的还,你不想娶我,我们假结婚一下,等我挣到钱……”
  “你家要多少彩礼?三千是吗?”
  顾若想说,等我挣到钱了给你娶一门你想要的老婆,我会和她解释清楚,也会和大家说清楚,孟添却在这时开了口。
  顾若微愣,片刻,她看一眼孟添点了点头:“嗯,是。”
  “三千。”
  三千块钱,不是个小数目,前天她才骂过赖桂枝顾良才让他们要点脸,今天开口的人却成了她。
  说出这个数字,顾若染血的手指不受控制钻进了毛衣袖口的破洞里,粗糙毛燥的线勒进指上的血口子,她声音变低:
  “三千块钱,只这么一次,以后不会再有了。”
  “如果为难,”
  顾若张了张嘴,却喉咙哽塞不知道怎么说,如果为难,她该怎么办?
  没有办法,如果为难,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这个村。
  或许,她就该认命。
  认命自己被卖,认命自己嫁给一个瘸子。
  她这样,又何尝不是一种强人所难,甚至比赖桂枝顾良才更无耻。
  她肩膀一垮,颓然一声:“抱歉,算了.......”
  “没有为难。”
  孟添打断她,上前脱掉身上的黑色夹克外套披到她肩上,低眸看着她被风吹冻红的脸,他又说了声,“不会有为难。”
  刚从他身上脱下来的衣裳,裹着他暖热的体温瞬间涌向她,温暖遍袭全身,顾若下意识捏住衣边,微微有些怔愣。
  可能是被关了一晚上,赖桂枝跪在地上拽着她手要她偿还,要她认命的话太过清晰,朱凤美那诅咒似的话还一声声回荡在她耳边,听到他这声没有为难,她反而有些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