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阎止听他说着,却将手里的白子放到烛火旁。这一点玉石发出炫目的光泽,但动人的亮光只有一瞬,离开烛火便黯然无存了。
  “那又如何。”他抬起眼睛来,话里却带着一丝疲意,“时大人,朝局翻覆,内外争斗,实在没有必要把他牵扯进来。傅家三代功勋,哪一步不是拿命换的,做个纯臣不好吗?”
  “纯臣不是他想做就能做的,”时长聿皱起眉,“你又不是个糊涂人,眼下这京城里,谁有这个本事独善其身?”
  阎止没再接话。他侧身支在扶手上,单手支着额头,不知在想什么。身侧的孤灯不甚明亮,从旁边照下来,在他脸颊投下涣散的阴影,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睛。但从对面看过去,这双眼睛却亮的惊人,此时正静静地垂着,看着眼前黑白交错的棋盘。
  两人面对面地坐着,屋里静默了好一阵,只有雨滴接连不断地打在屋棚上的声音,一阵又一阵,敲得人心烦意乱。
  时长聿停了这一会儿,也觉得刚才自己的话说得急了。他捻起一枚棋子,想着把话题转开,却见阎止开了口。
  “那我就保着他。”他低声道。
  时长聿一愣,甚至觉得自己没听清阎止刚刚说了什么。他刚要追问,却听窗外似是有人匆匆走来,带着水花踏起的声音。
  阎止伸手推开摘支窗,向外看去。只见一人撑着油伞,穿过天井疾步走来,正是傅行州。雨水从伞上滑下来,沿着弧形的伞边汇成一线,随着他倾斜的角度簌簌而下,落在他身侧时,如有一道九霄月辉。
  阎止将手里的棋子滑进篓子里,起身去给他开门。傅行州仍是一身黑衣,长袍的下摆溅湿了一片,他将伞收了靠在廊下,很快便有下人接过去了。
  “刚才见窗子动了一下,”傅行州拨一拨头发上的水,“看见我了?”
  阎止微有诧异,便没答他的话,却道:“你怎么来了?”
  傅行州掸着身上的雨点:“雨这么大,回去路上不好走,来接你。”
  阎止伸手拂去他肩上的水,将他往里引了些,躲开门口的水洼,这才道:“我下午的时候派人传信给你,说在时大人这里借宿一晚。没遇到吗?”
  傅行州抬头看了他一眼,心道大约是这些跑腿的雨天躲懒,根本就没出去。但他没想着把这事讲明了,只道:“大概是走岔了吧,没碰上。”
  “没遇上也算了,你怎么还跑这一趟。”阎止见他鬓发都沾着雨,便调侃起来,“我和时大人挤一晚也不是不行,你何必费这个力。”
  傅行州站定了,看看他身后的屋子,挑起眉道:“我的世子殿下,要是你俩真住得开,怎么这么晚还硬撑着下棋呢?”
  阎止弯了弯嘴角,抱着臂靠在门边,没再说话。
  两人说着,时长聿从屋里走出来。他看见傅行州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问道:“雨下的这么大,傅小将军怎么来了?”
  傅行州向里屋探进头去。他一路走来空气清新,因此屋里的霉味便格外明显,更别提墙壁上隐约渗进来的水。这雨一浇,再过不了多久,这屋子就没法呆了。
  “户部这屋子都是旧房子,年久失修。平时下雨没什么,雨大一点就要泡坏了。”傅行州道,“我找人另定了客房,时兄这几天换个地方住吧。”
  时长聿听罢,却看着阎止笑道:“那便承你的情了。”
  傅行州并没有留意到。他给阎止扣上一顶斗笠,打起伞跟在后面:“走吧。”
  傅行州两人在户部门外上了马车。车轮压过水洼,碾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单调而沉闷的声音都显得湿淋淋的。
  在屋中听雨总觉着气势雨势滂沱,有如倾盆。可此时马车在雨幕中缓缓前行,雨滴沙沙落在两侧,倒也不觉得下的有多大了。
  阎止放下窗边的纱帘,看着傅行州将风灯点上,便问道:“今天是兵部提审议的日子,杜靖达那边怎么样了?”
  傅行州坐回他旁边:“不算太好。按照兵部定的罪名,杜靖达怎么算都是死罪。”
  这便是最差的结果。阎止心里早有预备,但还是顿了一下,又道:“皇上是怎么说的?”
  “他看了杜靖达的折子,但也没说什么。”傅行州道,“史檬是太子的人,兵部被他把控得密不透风,审案子全都由他说了算。现在只是杜靖达坚决不认,暂时拖着发判不了而已。”
  “案子拿到殿上审,便是要皇上发判的,”阎止问道,“我听你的意思,皇上今天并没有判?”
  “原本是要判的,”傅行州道:“大哥在殿上给杜靖达求了情。皇上改了口,说要审到他自己认罪为止。”
  阎止默然,低声道:“虽然如此,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都不说话了。杜靖达性情耿介,绝不肯认下莫须有的罪名。眼下能否结案全在他一身,若是太子急了眼,要硬掰开他的嘴,动私刑恐怕是难免的。
  阎止想着便心下发沉。他伸手支住座位,让自己直起身来:“你找马大人让他想想办法,让他务必拖住这几天。宋维的庄子查的差不多了,去搜检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只要把人抓出来,太子这边想提什么都没用了。”
  “我知道,”傅行州道,“只是你和林泓虽然说定,但瞻平侯那边并不安全,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阎止点了点头:“也好。”
  --------------------
  六点起来去跟活动,十二点回来到家写报告,写完躺平了睡了个午觉,一睁眼感觉已经应该国庆节了∠( ᐛ 」∠)_
  第36章 圈套
  雨声渐沉,太子东宫内却是一片暖意。
  重重的帷帐之后,两道人影刚刚歇下,空气里暖热的余香还未散尽。萧临衍披起外袍走出来,从侍女手中接过一碗热腾腾的甜牛乳。
  从金殿出来后,萧临衍原本打算直接回宫,却见言毓琅在门口等他。他知道,一般言毓琅肯主动前来,都是因为有事求他。但即便如此,萧临衍看到他冒雨来找自己,心情还是很好。
  萧临衍在床边坐下,舀了一勺牛乳递过去,又道:“每次之后你都喜欢这种甜的不行的东西,平日又一口都不喝,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喜不喜欢。”
  言毓琅有点睁不开眼,加上身上难受,更不想多说什么。他嗓子干哑,靠在枕边被他喂了两口,便摆了摆手道:“放着吧,我有事跟你说。”
  萧临衍知道他有求于自己,向来不肯再多说一句,便把碗放在一边:“你说。”
  言毓琅把上身往起撑了撑,才道:“宋维的庄子,傅行州那边已经发现了,想要借着侯府的手把人弄出来。我有办法,让瞻平侯和傅行州都落不到好处。”
  萧临衍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这事不劳殿下费心,我去做就够了,”言毓琅慢慢道,“只是想要拉住傅行州,需要殿下帮我牵制住一个人。”
  “什么人?”萧临衍问。
  “杜靖达。”
  萧临衍看着他,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未置可否,回身又拿起桌上的牛乳,接着舀了一勺递上去:“就这点事,直说不就行了,还出来淋这么一趟雨。”
  言毓琅偏头一躲,眼底热意褪去,泛着疏离的冷光:“臣有求于殿下,怎么好什么都不做,直接开口呢。”
  “又来了。”萧临衍收回手,笑道:“跟我还要讨价还价,你这是什么话。”
  “殿下要是不想讨价还价,刚才就会答应我了。”言毓琅道,“上次没能遂了殿下的意,周菡的事情殿下就没告诉我。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就不知道,你不是一直希望这样吗?”
  他话没说完,左脸颊便被扇了一记耳光。萧临衍又快又狠地打在他脸上,手指痕登时清晰可见。
  “你确实太放肆了。”萧临衍道。
  “那不也是殿下赏的。”言毓琅扭过脸来,抬起头瞪着他:“殿下愿意打便打,从前比这多得多的,也不是没挨过。”
  “毓琅,”萧临衍沉声唤他,“你自小被我带回东宫,跟着我也有十年了。这么些年,我什么话没和你说过,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想听好话就不要来我这里,”言毓琅脸上毫无血色,偏着头咳嗽起来,“这么些年,殿下怎么也不明白呢?”
  灯烛摇动,在帷幔上拉下长长的影子。两个人瞪视着对方,呼吸近得甚至带着温度,气氛却越压越低,谁也不肯再开口说话。
  雨丝如同断线,敲打在宫殿的琉璃瓦上,声音高高低低,清脆空灵。这样悦耳动人的声音,夹着雨声传到屋里,听起来却越发得不合时宜。
  长久的沉默之后,萧临衍伸出手,把言毓琅肩上的外袍向上拉了一下,在胸前掩好,把重重叠叠的痕迹遮盖住。
  “你要办的事情我自会安排的,”他慢慢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你就,只管等着吧。”
  次日黄昏,郊外。
  京城的雨中午时分便停了,天气阴沉沉的。此时时辰还不算晚,但天边阴云密布,眼见着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