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小瀛氏一笑:“你想知道,有人也想知道。阎凛川已经查到了这间庄子,你不是一直想杀他吗,眼下就是个好机会。”
  言毓琅手中微顿,侧过刀刃贴在她颈上:“好啊,有何见教?”
  “阎凛川向来善于搬弄人心,”小瀛氏垂眼道:“他既知宋维心虚,便会打草惊蛇,引他暴露,再借瞻平侯之手把庄子里的人救出来。这计划很是高明啊。”
  “所以呢?”言毓琅道,“我是能说服林泓别帮他,还是能管得了宋维的庄子,在这件事上插上手?”
  “世子别急。”小瀛氏笑道,“但如果我帮你,让你去搅局,让瞻平侯丢尽颜面却一无所获,你说他会不会迁怒到阎凛川身上?”
  言毓琅闻言,手中剑往回撤了半分,而后唰地一声落回鞘里:“你不会平白帮我。你要什么?”
  “言大人真是爽快,”小瀛氏整整自己的衣襟,终于抬头盯起他的眼睛,“事成之后,你把我带出去,我要见瞻平侯。”
  皇宫外暴雨如注。雨水浇在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积水成洼,又溅起白色的水花。
  京城憋闷了多日的暑热被淋得透彻。这场暴雨连着下了一天一夜,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盛夏的暑气一扫而空,黄昏落雨,凉风进殿却有些秋意的萧瑟。
  傅行州站在队末,向金殿正中看去。兵部尚书史檬一身绛红色官服,微弓着身,官帽两侧乌纱轻颤,正一板一眼地向皇帝汇报着杜靖达的案子。
  兵部为杜靖达定下了八九条罪名。每条上都配着完整的证据,史檬论起来言之凿凿,让人挑不出破绽。
  这些证据之中,一部分来自随军士兵的供述,另一部分则来自各地的行军记载。就傅行州看到的几卷而言,兵部并没有说谎话,只是断章取义,将事实完全拼凑成了另一种意思。
  要是没有人还原细查,单凭这几句话想要翻案,恐怕不容易做到。
  他曾找马诘去打听过几次,才知道太子对这案子把控得有多严密。刑讯上下非指派不得进入,即便是德高望重如马诘,想要见杜靖达一面也要提前向东宫请示。
  “我是老了。”马诘抄着手,望向东宫的方向,眯缝着眼睛不紧不慢道,“太子不服气,还是起了争权的心。糊涂人还起坏心思,就等着乱成一锅粥吧。”
  傅行州闻言苦笑,什么也说不出来。
  兵部被太子把控得密如铁桶,中枢却装聋作哑,毫不理会。双方一推一阻,傅行州连半句话也插不进去。他毫无办法,只得一直拖到了史檬上殿,呈递审理结果的这天。
  四五天前,杜靖达跟随着西北军到达京城。他刚一进京,连文牒还没来得及验,兵部的人就等在城门口要把他扣起来。傅行川跟着旁边拦了一道,才给他挤出半刻,写了道请罪的折子。
  此时,这道折子正在皇上手里,就着桌案上明亮的烛光缓缓翻着。
  殿中,史檬仍在陈述案情:“杜靖达收复紫菱县之后,便煽动士兵离开军队,直奔北关。军中士兵多有供词,称杜、宋二人早已不睦。杜靖达对宋维心怀怨忿,所以故意带领士兵离队,以彰显自身威信。”
  皇上靠在宽大的椅子里,这半天始终没有抬头。他信手再翻一页折子,看了看问道:“他自己怎么说?”
  史檬拱手道:“杜靖达不肯招供,拒不认罪。”
  皇上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又继续将折子看下去。
  这折子写的很巧妙。杜靖达在里面没给自己辩驳,反而真心实意地认了罪,承认自己和宋维多有龃龉,以至于被挤出队伍,独自带人清缴羯人。
  他在折子后面还服了一封军报,将收复紫菱县的功劳全都推到宋维身上,一心只认自己的罪过,再三愧悔没对得起皇上的恩情,请求返回扈州。
  为了起草这封折子,杜靖达闷了三个晚上没出门,还是一笔也没写出来。他自己实在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拿着纸笔来敲阎止的房门。
  “杜将军进来吧。”阎止正执着笔,盘腿坐在窗下的木榻上。傅行州坐在他对面,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磨着墨。
  “阎都尉知道我要写什么?”杜靖达问。
  “将军稍安,”阎止道,“我既然把你推到了这个位子上,自然不会让你出事。你一会儿且看看,再拿你自己的话誊一遍吧。”
  杜靖达不精于文字,进来时原本窝了一肚子闷火,听他几句也渐渐静下来。他拉把椅子坐在旁边,向着桌上看去。
  阎止边写,杜靖达抻着头看了一会儿,问道:“为何连紫菱县的战功也要让出去?人说功过相抵,要这么算起来,到兵部论起来不是更危险吗?”
  “危险不危险,不由兵部说了算。”阎止道,“咱们这位皇上,别的不论,唯独私心重得很。皇上对朝中世家多有提防,更是不满宋维反水告状。”
  “你要顺着这个心思,把话说到皇上心里去。”他道,“以退为进,让皇上知道你谁也指望不上。那不管是谁在告你,皇上都会暂时保你一命。”
  金殿中寂静下来。史檬不知何时已经呈递完毕,只等着示下。
  皇上将一本折子看完,扣在手里停了片刻。他想了想,却点了傅行川出来:“长随。”
  “臣在。”傅行川出了列。
  “你和杜靖达曾经共事过几次。”皇上道,“他此番又去了你西北军帐下。你觉得呢?”
  “臣有异议。”傅行川拱手,沉声道:“杜靖达脾气耿介,但在军中一向忠直,说话从不遮掩。兵部向来以理服人,可他若是始终不肯认,恐怕其中有尚未查明的地方。”
  史檬闻言,转过身来:“西北侯这意思,是我兵部行冤案了?”
  傅行川盯起他来,又道:“证据确凿,脉络清晰,杜靖达本人却怎么也不肯承认。史大人,当真认为其中没有缘故吗?”
  “什么缘故?”史檬道,“杜靖达溜去了你西北军中,你又在殿上给他说情。西北侯,你这是要包庇他吗?”
  --------------------
  卡在三千的边缘疯狂试探hhhh
  第34章 时雨
  两人目光霎时相对。傅行川还未说话,皇上却将折子一合,啪嗒一声扔在桌上。殿中立刻静了下来,众臣息声。史檬赶忙转过身,不说话了。
  “行了。”皇上将折子往边上一放,“兵部去问,直到他自己开口承认为止。”
  皇上下了意见,此事便暂且搁置不论。傅行川跟着众人要退回队中,只听皇上把他叫住了。
  “长随,”皇上靠在椅子里,容色映着烛火,清晰可见他年轻时的俊毅,“此次抓了珈乌,可问出些什么了吗?”
  “还没有。”傅行川道,“珈乌被抓之后就一直关着,不肯说话,审也问不出什么来。”
  “嗯。”皇上点点头:“罢了,这个二皇子是出了名的心思狡诈,问不出也不是坏事。”说着,他向身侧的小内监一抬手:“羯人递了和书来,你看看吧。”
  傅行川接过来,简略地扫过去。羯人提的条件算得上丰厚,愿意纳二十年的岁贡,与朝廷互市三七分利,将珈乌换回去。这条件开的优渥,又有油水可沾,傅行川心想,难怪朝中有不少人心动。
  傅行川看罢,递回给内监道:“一个二殿下就值二十年岁贡,羯人开的价码未免太便宜了些。”
  “那你怎么想?”皇上道。
  “臣以为,此时讲和错失良机。羯人与我朝相争多年,多次出尔反尔,势必一举擒获,才绝后患。”傅行川道,
  “长随不妨直言。”
  傅行川道:“起初两国划界时,以北关外渭河为界。此次兵败,便命其退至渭河以北二百里,五十年不得越界。”
  此话一出,殿中沉寂片刻,却渐渐地划出了泾渭分明的两种意见。
  队尾的身份较低些的官员隐有躁动,不一会便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而队伍最前面的几位要员,无人开口,却让人觉得似有什么暗流涌动。
  傅行川假做不闻,只垂下眼神看向地面,心里暗暗盘算着谁会第一个出来。他还不及将殿上的人都在心里过一遍,就听闻阶道:“西北侯此言差矣。”
  他抬头,见闻阶出列站在队首,回身看向自己:“羯人在边境与我朝开互市,与朝中三七分利,惠及的是边境的军民。互市虽然未上官牒,但由来已久,早是不争的事实。你如此将其驱逐,岂不是要商利官利都受损?”
  傅行川道:“那依侯爷之见呢?”
  “岁贡不变,规范互市。”
  傅行川神情一沉,却道:“互市说的好听,实际上却是走私买卖,上不得台面的。侯爷也说了,与羯人贸易本是违法私营,一件错事多年容忍便忍了,难道有发扬光大的必要?”
  闻阶道:“西北侯此言是不为边境着想。有这样一条路子能惠及边民,又为何不允准呢?”
  “互市惠及的是边民吗?”傅行川正对着他,长身而立,“北关从不开这档子买卖,关内百姓却无一人陷于饥馑。可是据我所知,私开贸易几个县却越来越穷,要靠着京城的拨款过日子。侯爷,我倒想请教,这互市的钱流到谁口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