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傅将军,”那亲卫一拱手,“京中急报,傅帅传您和阎都尉即刻回去。”
  傅府正堂。
  杜靖达站在正中,拱着手向上首躬身致意,似是在请求什么。而座位上方,傅行川面沉如水,神色不豫,始终未至一词。
  杜靖达恳切道:“傅帅,宋维这番告状全然是针对我而来,还请您允准我即刻回京,不要给傅家惹麻烦。”
  当日傍晚,京城忽传圣旨,宋维以杜靖达阵前拒不配合,又临时走失为名,向兵部大大地告了一状。兵部与宋家统领的防务司枝蔓连声,很快禀明皇上,要把杜靖达押回京问罪。
  傅行川还未说话,只见两人一前一后匆匆走来。打在前头那人还未进屋,声音先至:“杜将军不能回去!”
  杜靖达回头,见阎止大步走进屋来。他微感诧异,问道:“阎都尉为何要阻拦我?”
  阎止道:“眼下京城最重要的是和谈,太子或者瞻平侯若拿住了你这一条,往后的事就无法再谈了。你这个时候回去不但不能减少麻烦,反而会让太子拿住把柄。”
  “可是……”
  “没有可是。”傅行州道,“边关之事绵延深广,不能任由太子与侯府摆布。你现在回去,不光是自己送命,所有人都会陷入被动。”
  “可我总不能躲一辈子,”杜靖达道,“那往后怎么办?”
  “称病请罪吧。”傅行川道,“我和长韫不日便要回京,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你现在自己回去必死无疑。”
  杜靖达犯轴的劲儿又上来了:“调令已经下达,不回去就是抗旨。傅小将军,你不能拉傅帅担这个责任。”
  “边关遥远,谁知道你抗旨!”傅行州冷冷道,“你在北关停上个一时半刻,京城总不能跑来抓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宋维为什么会告你的状。”
  “还能是为什么。”杜靖达皱眉道,“他身在世家看不起我,早就在军中和我不对付,这不奇怪。”
  “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阎止道,“宋家是典型的名不副实,在京中只能依靠皇上。这次皇上亲自点了你跟着,是为了平息太子与瞻平侯的争执。宋维在这种情况下还敢告状,岂不是和皇上翻脸。你说,背后会没有人指使他?”
  杜靖达一惊,他根本想不到这一层,听罢便觉得背上涔涔全是冷汗。
  阎止神色冷厉:“宋维自以为有了靠山,如果不能先把他遏制住,告完了你便是西北军,谁也跑不掉。”
  杜靖达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绷着嘴唇,犹自后怕,却也没有办法。
  傅行州走上前去,拱手道:“大哥,我和阎止想先一步回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
  第31章 宋家
  丝竹婉转,纤细清丽的歌声从水面上遥遥飘来。此时夜幕已深,漆黑的湖中灯火点点。
  水面中央,一队舞女婀娜的身姿被拉得很长。绯红色的长袖有如藤蔓,飘拂如仙,翻转起落,合着柔美和缓的笛声,醉的看客不知今夕何夕。
  这是京城最大的花楼,太平楼。
  一艘花船从水面上静悄悄地划过,在舞女画舫的正对面停了下来。两船遥遥相隔,却能将水面上的倒影一览无遗,倒是欣赏的好位置。
  阎止斜靠在花船正中的座位上,手中转着一杯冰过的茶酒,已经喝了半盏。
  他侧头向傅行州笑道:“这京城的歌舞就是好,你瞧这个个长得都一样,一个模子里刻的,还省的让人看不过来了。”
  他话里大有讥讽之意,看来心情甚是不错。傅行州伸手与他碰了一杯,闲闲道:“要我说这酒更好,烈而不绵,醉而不醇,喝上几杯就倒了。”
  “那傅小将军可悠着些,”阎止笑道,“别醉在这温柔乡里了。”
  两人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他一身暗蓝长袍,正襟危坐,脸色眼见着越来越难看,正是林泓。
  他回头瞥了一眼湖中间的画舫,只见那队舞女已经下场去了,湖面上又恢复寂静。
  三人在这花船上飘了一晚上,林泓已被歌舞声吵得耳朵疼,皱着眉向阎止道:“你非要跑到这个地方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阎止擎着酒杯,远远地见一只小舟停在那画舫旁边,有个妇人提着裙子登上去了。
  “我要见这儿的花妈妈。”阎止凝望着远处,“这花楼排场大,若非一掷千金,花妈妈不会见面。至于怎么把她叫过来,林公子,可就全靠你这位京城富家子弟了。”
  林泓气结,瞪了阎止一眼,回身向对岸打了个呼哨。
  几天前,阎止两人赶回京城。两人未敢声张,只管着人悄悄打听。昨天,时长聿传来消息,宋家一连多日往太平楼来,最终向楼里送了一个女子。
  宋家声名在外,洁身自好,向来不会到这种烟花柳巷中厮混,更何况往其中塞进来个人。阎止直觉便感到那送入的女子有问题,决定到花楼里打探一圈,于是便找上了林泓。
  “我不会和你们去那种地方的。”林泓果然拒绝得干脆,“京中当官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要是被人发现去逛花楼,我脑袋还要不要了。”
  “再说了,你们两个这是擅离职守,被发现了就是死罪,杜靖达还不是例子?”他说着便暴躁的站起身来,“阎少爷,听我一句劝,别冒险了行吗?”
  “我们就是为了这事儿回来的。”阎止道,“宋维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告杜靖达的状,你没想过是为什么?”
  林泓正背着手踱步子,反复思考怎么把这两位请出去。他听得左耳进右耳出,闻言停住道:“嗯,为什么?”
  “动动脑子。”阎止道。
  林泓本不欲理睬,打算说两句话搪塞过去。但他顺着这话头,脑子稍微转了一下弯,便意识到不对劲了。
  “你是说,”林泓退回两步,疑道,“有人在指使宋维?”
  “是啊。”阎止低头抿一口茶,“宋维铤而走险,其后必有重利。既然你一点风声也没听到,想来不是紫玉侯的布置了。”
  林泓一顿:“我确实没听过。这件事捕风捉影,你也未必就能找到什么。可我提醒你,一旦被发现,完蛋的可不止你和我。”
  “那不要紧,查了总比不查强。”阎止闲闲地靠在椅背上,拖长了调子道,“你放心,出了事我不牵扯你,绝对让你林侍郎保全自身。”
  这话泾渭殊途,林泓听得心中五味杂陈。他无言地看一看阎止,终于坐回桌前:“行吧,那就这一次。”
  阎止起身,临出门又转身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林泓如临大敌:“又怎么了?”
  “我们回来的匆忙,身上也没带什么钱。”阎止笑眯眯道,“这一笔就找林侍郎先赊着吧,”
  呼哨声发出去没多久,便听湖上铜铃作响,这是客人向头牌赏了彩头的意思,十响便是一百两的赏钱。自打林泓打过那一声呼哨,湖面上铃声阵阵,便没停过。
  不一会儿,只见一艘小船从画舫里开出来,停在三人所在的花船面前。只见一位中年妇人低头走上船来,正是这太平楼的花妈妈。
  她一张脸上薄薄的施着些脂粉,浓淡得宜,很符合她的岁数。双眉乌黑,纤细高挑。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却有如长了钩子,逡巡一圈,便把座舱里的主次看了个分明。
  花妈妈见客便挂笑,侧头偏向阎止这边,问道:“几位贵客有什么事?是看上哪位姑娘了?”
  阎止笑道:“花妈妈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不止靠着这画舫里的姑娘们。这太平楼里宾客南来北往,要是想打听点什么事,花妈妈也做这份生意吧?”
  花妈妈闻言心下斟酌,借着起身斟酒的档口向他打量过去。
  这年轻人容貌俊俏,乌发衬着雪白的长袍,五官犹如画中点墨,平添出几分温柔多情。他双眼如水,若是特意地注视过来,便似落了天上星一样。
  花妈妈练得便是一番识人功夫,她心中暗叹,自问阅人无数,也没见过几个如此出挑的。
  “自然是做的。”花妈妈笑着坐回位子上,“不知贵客想问什么?”
  “花妈妈爽快,我也直说。”阎止道,“京城防务司宋维家,前日里向太平楼送了一个姑娘进来。我想问你,这姑娘现在何处?”
  花妈妈心中一惊,脊背似是给人摁了一把。但面上却丝毫不显,笑如春风:“贵客从哪儿得的消息,怕是给传错了。我太平楼从没有这么个人。”
  “我既敢来,便不是没有依凭,花妈妈何必推诿呢。”阎止道。
  花妈妈笑道:“贵客的意思我不明白。楼里的好姑娘多得是,您要是有这个心,我自是给您选好的来。”
  阎止笑笑,却从袖中拿出一摞借单扔在桌上:“太平楼除了皮条生意,还往外放贷。三百两银子一年能滚出一千两利息。花老板,这要是举发出去,楼里也是挺麻烦的吧。”
  花妈妈神色一冷,笑意渐渐淡下去了:“你是什么人?到底想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