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远方的地平线上,羯人黑压压的援军慢慢退远了。
  徐俪山满脸是血污。他一通本能似的砍杀,握着剑的手几乎失去知觉。他一剑杵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手臂却被跑来的高炀拉起来架到脖子上:“你没事吧?”
  “没事……”徐俪山半天才说出句话,他抬头看向远处已然平静下来的沙场,问道:“我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高炀心下快慰,刚想称是,却见一红鬃马朝向两人疾驰而来。那红鬃马刹在两人前高高扬蹄,而后马声嘶鸣,骑马那人一柄金色长枪背在身后,炫光夺目。
  日光朗朗,他有如身披金光。
  徐俪山顾不得累,又惊又喜道:“将军?你可总算是回来了!”
  傅行州一夹马腹,伸手挽住缰绳。他一身青色劲装,连铠甲都没披,脸上亦是血污点点。
  “本事松懈不少。”他道。
  徐俪山听不见骂,只嘿嘿地笑起来。他刚想问傅行州怎么突然回来,却见刚才搭救自己的那个年轻人也驭马而来,停在傅行州身后。
  他此时走得近了,徐俪山才看的真切。这人眉眼漂亮,眼底明亮如溪下冰。一身灰色长袍点点血迹,长刀入黑鞘,挂在腰间,如同画中走下来的人物。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徐俪山清清爽爽一抱拳。
  那人倒也直率,提缰在手道:“不敢当。”
  徐俪山见着他就很是对脾气,开口想要多问,傅行州却一拨马头向关内走去。
  “有什么回去再说。”他话音未落,身影已向北大关而去。
  徐俪山与高炀整顿好,走进主帐的时候,傅行州已经在地图前站了多时。
  他简单换了件衣服,头发也重新束了。他此时一身黑色骑服,腰间扎起,显得分外整肃干练,正是平日里在军中的模样。
  帐中站着的多是随军主簿参事之流,谁也不敢贸然说话。徐俪山大步走上前去,肃容道:“将军。”
  傅行州似是在说话。他从地形图前回过身,徐俪山这才看见刚刚那年轻人也在。
  傅行州见他总是朝自己身后打量,便道:“这是阎止,往后便是我的副将。”
  徐俪山听罢,目光里却多了点好奇和探寻。傅行州在边界守了多少年,他便跟着在这儿待了多少年。这么些个年头了,他还从未见傅行州选过副将。
  高炀也颇为意外,但却先道:“阎都尉,幸会。”
  傅行州又向身边道:“这是我右将军旗副将军,徐俪山。右将军旗阵前参谋,高炀。”
  阎止一揖:“见过两位。”
  徐俪山这才回神,笑着上前拉起他道:“阎都尉别客气。军中之人不分那么细,来了便是同心一体,不论先后。”
  “是。”阎止颔首。
  傅行州见三人融洽,便不再多说。他转身回到地形图前,又把话题拉回战局上:“傅帅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
  “在白象坪。”徐俪山上前道,“羯人屡屡在北大关外袭扰。傅帅带了八百人出关追击,前三日还有军报传回来,后来就失去联系了。”
  北大关外是百余里的荒地,其间多丘陵茂林,地势迂回复杂。白象坪是这一片荒地中尤为险要的一片丘陵,离北大关约五十里,从来都被视为关外的一道天然屏障。
  傅行川在此失联,要么是据丘陵而反击,因人员分散而收不到信,无法回应。要么就是被捕,那就证明八百人基本全部阵亡,北大关外五十里正悄无声息地列阵布置着羯人的主力军队。
  但不论从哪种情况来看,傅行川应当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依照羯人的脾性,他们若是在他身上取得了什么进展,北面防线早就被炸开花了。
  傅行州面沉如水,心下却浮了又沉,如同沸水般滚开。
  他不愿再想下去,把心思牢牢地定下,转身向徐俪山道:“带一千人,随我即刻出关。”
  第26章 威信
  下午时分。北关外的树林间响起一阵马蹄声,从远方飞快地靠近,扬起地上的沙尘。
  烈日当头,一队轻骑从油绿的树木掩映之间匆匆而过。领在前头身着黑衣的人,正是傅行州。
  他领着三百人率先从北大关出来,绕近路直奔白象坪。他们未到午时便出发,此时已经走了近两个时辰,路也走了将近一半。
  傅行州命全队缓步休息,在林间自行饮马。
  阎止伸手挽着马缰,让马缓步前行,自己向林子深处看去。这树林颇为稀疏,树木也不高。但广广阔阔地铺开一片,远处的景物倒让人十分眼花。
  他自从停下来便隐约听见远处有些异响,但与马蹄声混在一起,总是难以辨别。此时全队停了下来,他侧耳仔细分辨去,却隐约觉得是交戈之声。
  “将军。”阎止道,“你听林中,好像是有人交手。”
  傅行州勒过缰绳,侧耳听去。一点隐约的喊杀声飘来,似乎是在队伍的东北方向。
  他唤过斥候前去探查。不一会,斥候匆匆赶了回来,翻身了下马。
  “是扈州杜将军。”斥候急声道,“杜将军在遭了羯人埋伏突袭,请求支援。”
  傅行州一提马缰,径直而出。
  林间树影重重,杜靖达单手掣着缰绳,另一手紧握着一把宝剑,将扑上来的羯人士兵砍到一旁去。
  又是一阵箭雨袭来,他只听箭矢扎在盾牌上的笃笃之声,又有数人在他身边倒下。他一扯马缰向那弓箭手直奔而去,却感觉马向左前方一歪,继而便倾斜下去。原是马腿上在刚刚中了一箭,这马吃痛不住,站不起来了。
  杜靖达从马上跃下来,从背上抽出箭弩向那弓箭手射去。但还不等他扣动扳机,一羯人大汉忽从身后一刀砍来。杜靖达就地一滚,赶忙闪开。举刀相应。
  只听铛铛两声,那大汉使蛮力将他宝剑磕出两道豁口,而后双手握刀,对着他便砍。
  杜靖达双眼圆瞪,毫不退却,只咬紧了牙,趁着那大汉双手抬高的档口,对着他的喉咙连发两箭。
  铁尖刺破皮肉,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杜靖达粗喘了两口气提步退开,却见在羯人中间的弓箭手又搭上了弓。他心里一紧,赶忙抬手要再瞄弓箭手时,却见一道箭矢倏地飞过,正中那弓箭手的天灵盖。
  真是好准头,杜靖达心中暗叹一声。他只见那弓箭手眼睛还瞪着,下一刻身上便密密麻麻地中了十数箭,转眼跌下车去了。
  杜靖达此时才反应过来,这应是有人来支援了。他转身向箭矢来处看去,只见阎止骑在马上,手里擎着一张弓,正提缰向他走来。
  “你们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到这儿来了?”他见阎止跳下马,傅行州跟在身后,一时不免心中惊喜。
  “说来话长。”傅行州道:“我们老远就听见树林里有人交手,派斥候探了就过来了。”
  他上下打量一下杜靖达,问道:“你又怎么会在这儿呢?紫菱那边怎么样?”
  杜靖达闻言不免有些泄气。他低头拍一拍手上的土,将弓弩背回身后。
  “紫菱三县收复得相当顺利,战报前几天就递回京城了。你们兴许是在路上,还没收到消息。”他道。
  阎止看一看他,又见林中尽是残兵,心下隐约有个猜测。于是便问道:“但怎么瞧着你一副泄气的样子?因为宋维?”
  杜靖达叹了口气:“我跟宋维自打出了城就意见不合。他根本没打过仗,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行军布阵,就知道瞎指挥。紫菱收复之前还好,因为怕败了落埋怨还听我几句。自打收复之后,他和那些带出来的人,我是再也调遣不动了。”
  阎止听着,心下无奈。
  杜靖达出身寒微,宋维这样的世家子暗暗不服很正常。但此次出战是皇上亲自下旨,杜靖达若是擅长交际,颇能以理服人,想要捏住这些人的嘴也并非全无依仗。
  可他偏是个锯嘴葫芦、榆木疙瘩,从来不会跟人拌嘴,这种便宜是占不上了。
  “既然紫菱已经收复了,你们怎么不回京呢?”阎止问。
  杜靖达愤愤道:“仗是打赢了,但是还有一小撮羯人流窜到山里,要清缴完才能回去。宋维嫌麻烦,找借口把大军扣在原地,说是什么在后方待命,只管逼着我出来。”
  傅行州心道胡扯,这宋维恐怕早进了城吃喝玩乐去了。他怕是看着杜靖达好骗,便什么谎都敢扯。
  “我看你也别去找他们了。”傅行州道,“我们要去一趟白象坪,你就跟着我们走吧。”
  天色黄昏,傅行州一行在白象坪外驻扎下了。
  当篝火在营帐中渐次点起来,天边又挂上一轮新月时,徐俪山也带着其余部队,走大路跟了上来。
  他见着杜靖达很是惊喜,交接好了便笑着走上前去,与他撞了一下肩:“杜大哥怎么来了?自打在扈州一别,我们得有五六年没见啦!”
  “可不是。”杜靖达手中拿着酒壶,大拇指抵在壶盖子上,还没有打开,“你小子可真是变样,上回见你还是个军前参事,这眼看就前锋了。傅小将军真是厚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