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傅行州一笑:“傅家世代镇守西北,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我不是说这个。”
  阎止站定,等着他的下文。
  “你觉得,关于曾纯如那部分,他说的有多少实话?”
  阎止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傅行州道:“纪明的话挑不出毛病来,但是你仔细想想,不觉得他答的太爽快了吗?”
  阎止思忖片刻,又道:“他既然肯招供,又为何要费劲去堵张连江的嘴呢?难道有比他招供的事情还更需要隐瞒的?”
  傅行州默然不语。
  两人行至前院,傅家派去戏班的亲兵已经等半天了。
  他见傅行州出门来,赶忙上前:“将军。”
  “怎么出来了?”傅行州问,“不是让你留在扈州军营里照看吗?”
  亲兵低声道:“戏班班主死了,府衙正在拿人。在下已经让人看着戏班,先一步回来,报给您知道。”
  阎止压下心中的惊异,问道:“怎么回事?”
  亲兵道:“大约是一个时辰前发现的。说是傍晚的时候就不舒服,在房里歇着,没让人来打扰。到了晚间副班主有事儿请示,发现门没锁,进去就看见七窍流血,早没气儿了。”
  “可找到是什么人做的吗?”阎止问。
  亲兵顿了顿:“府衙的人还没到的时候,副班主就带着人排查了一圈,说是周之渊。”
  阎止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据戏班里管事儿的讲,班主在房里休息的时候,只有周之渊进去送过一趟茶水。”亲兵道,“再问今晚便没有接触过班主的人,只能先把他关起来。”
  阎止听罢便往外走:“不是他,让我去看一眼。”
  “阎止。”傅行州伸手搭在他肩上,拦住他道,“戏班人多混乱,官兵应该正在清理现场,你现在去什么也查不出来,反而会让事情更麻烦。”
  “那就把之渊关起来?替人顶罪?”阎止锐利地反问。
  傅行州看着他,手不自觉的在他肩上轻轻抚了一下:“府衙的士兵里有一半是傅家亲卫,是早上我到时就安排好的。我向你保证,周之渊离开戏班才最安全,他不会有危险的。”
  阎止看向一旁的亲兵,见他垂眼站着,是默认的意思。
  他几不可见地呼出口气,偏头问道:“班主的尸体在哪儿?送来府衙了吗?”
  “已经有仵作在解剖了。”亲兵往府衙后院带路,“仵作进去一会儿了,稍后便有结果。”
  青色的布帘落了又起,停尸间里的烛火暗了两分。
  一名仵作身披灰衣,从屋里走出来。他手中拿着几张纸,报告上的小字写的密密麻麻,最下面隐约可见仵作官的红色印鉴。
  他出门便见傅行州立在一旁,忙趋步上前见礼。他心下疑惑傅行州怎么深夜等在这儿,但碍于自己身份低微,没敢问出口。
  傅行州问:“解剖完了?”
  “是。”仵作道,他将手中的报告递上去。
  傅行州略扫了一眼,递给身边的阎止,只问道:“死因是什么?”
  仵作微微直起身来:“是中毒。死者指甲呈深紫色,喉部肿大,血液颜色变深,是典型的中毒症状。我们把他的腹部剖开来看,发现五脏内壁均有不同程度的侵蚀痕迹。想来,死者死前大概痛苦过相当一段时间。”
  阎止翻着报告,又问:“周之渊送去的茶杯检验过吗?”
  “验过,但是没有什么发现。”仵作道,“杯子里的茶已经喝干了,验不出什么来。”
  阎止将报告交还给仵作,问道:“你刚刚说脏器内壁有被侵蚀的痕迹,这是怎么回事?”
  仵作道:“基本上是因为毒药药性过猛,不仅一击致命,还可在死者死前拖延一段时间,加深痛苦。”
  阎止道:“据你所知,什么样的毒药能做到这一点?”
  仵作犹豫片刻,才道:“这情况我只是在医书上见过,您要问起,在下还要去查查。”
  阎止点头,又道:“我刚刚看过卷宗。按常理而言,即发毒药一入肺腑,很快就会致命,他的肾和肝不会被腐蚀的这么严重。既然这两个脏器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毒药应该是在他体内运作过一轮,才会蔓延到肝部。所以我在想,班主有没有可能在今晚之前就已经中毒了。”
  仵作闻言神色一凛,收起报告慎重道:“您说的有理。这份验尸报告在下会暂缓上交,回去找师父斟酌过再定。”
  阎止颔首:“有劳了。”
  夜色渐褪,天边隐隐泛出一丝光亮。街上的更夫已经开始报这一天的头遍时辰,打更声远远地传过来,调子拖得长长的,再渐渐消散在清晨的小巷中。
  阎止靠在廊下,头倚着身后的柱子,疲惫地合上眼睛。他皱起眉头,几乎是立刻就要睡过去,肩头却被人轻轻拍了拍。
  “在这儿睡要着凉的,”傅行州刚刚卸了软甲,走出屋来站在他身边,“赶紧进屋来。”
  阎止靠在柱子上,看着他眨眨眼睛。
  傅行州此时换了一身常服,暗青色的长袍并未束腰,只松松地披在身上。长发去冠,在脑后散下来,只在头顶简单一束,是十分家常的装扮。阎止看着他,只觉得傅行州此时卸去几分英气,却看得他一时失神。
  “怎么了?”傅行州一笑,凑过来道,“盯着我做什么?睡得迷了?”
  阎止望着他,却一点点地醒过神来。他垂下眼神站起身,走进屋去:“没什么。”
  两人进屋,在偏厅落了座。傅行州叫人传了晚饭上来,两碗清粥配上四样小菜,简单却看着清爽。阎止夹了一口拌豆苗,料汁不知是用什么拌的,竟然别有滋味。
  傅行州道:“今天太晚了,你先简单垫一垫。中午我让他们再做好的。”
  阎止叼着豆干,抬起眼睛看他,含混回道:“不用,这就挺好的,好吃。”
  傅行州看了看他,将几个小碟往他那边推。他又喝了几口粥,却听阎止问:“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嗯。”傅行州也直截了当,放下勺子道,“你刚才为什么猜测,班主中毒在今天之前?你是在怀疑什么人吗?”
  阎止暗叹于傅行州的敏锐。他将筷子架在筷架上,从旁边取一盏茶拿在手里:“我在怀疑张连江。”
  “为什么?”
  “戏班离开张府那天,张府的管家单独请班主吃了一顿饭,看样子是聊得不错。”阎止道,“但是你还记得我们刚进戏班那天,张府管家和班主并没谈拢,管家是带着气走的。这短短一天时间,他是怎么让班主改了口的?”
  “你怀疑,张府管家在投毒灭口?”
  “是。而且班主自从进入扈州军营后,就一直称不舒服,再没有人见过他。”阎止道,“以张连江在扈州的势力,在没谈拢的情况下,怎么会允许一个戏班班主带着秘密跑去打探呢?”
  傅行州思忖片刻,又道:“既然这样,张连江又为什么要让班主在军营中毒发?张家与纪明勾连密切,命案不是小事,他不怕给纪明惹麻烦?”
  “正是这点。”阎止看着他,“你还记得张连江在寿宴前对纪明避而不见,我猜测,他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已经放弃纪明了。甚至毒发,都有可能是落井下石。”
  “如果是这样的话,”傅行州思索起来,“纪明已经是扈州总兵。扈州军政分离,但事实上总兵的权力远远大于府衙。张连江与纪明反目,他又不离开扈州,还能去依附谁?”
  这也正是阎止想不通的。他夹起手剥笋咬了一口,忽然想起了个人来,向傅行州问道:“你知道扈州军中,有一个叫杜靖达的人吗?”
  “当然。扈州军骠骑将军,两年前扈州遭到突袭,几场硬仗全是他打的,只是被人抢功了。我哥和他配合过几次,屡屡称赞他善战。”傅行州道,“怎么?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他刚刚救了之渊。”阎止道,“只是我想,杜靖达功勋卓著,在扈州军中应当威望很高才对。方才会审纪明,扈州军来了不少人,怎么没见到他?”
  傅行州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杜靖达出身寒门,是从最底层的士兵一点点晋升上来的。扈州军多是仕宦子弟,多少有点看不上他。再加上,杜靖达脾气刚硬,黑白分明,做不来笼络人心那一套。要不然光凭战功,他这么多年都不止是骠骑将军,还没有曾纯如的官职高。”
  “原来如此。”阎止若有所思。
  傅行州早已吃好,闲闲地往椅背上一靠,看向对面。他并不急于去听阎止要说什么,只觉得两人在此相对,他便总能心平气和。
  阎止并未察觉他所想,又问:“今天站在扈州军正中间的那个人,他叫什么?”
  “刘奕中,扈州参军。他是纪明的副将。”
  “昨晚出城和你抓住纪明的也是他吗?”
  “对。”
  阎止想了想,终于站起身来:“我要回戏班一趟。班主想要追查的事情,还在扈州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