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周之渊道:“屋外寒冷,我已经歇下了。不开门。”
  “这可不由你说了算。”副班主向身后一挥手,“把门打开!”
  “你敢!”周之渊厉声道。
  众人上前几步,伸手刚要砸门。却见屋内人影一晃,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抵住门扉,将两扇门扉一把推开。
  阎止站在门口,一身浅灰色长袍松松地披在身上。长发在他脑后散开,衬得他肤色雪白。
  “副班主半夜叩门,什么事?”他问。
  副班主没料到他竟能出门来,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悻悻道:“例行查寝,以防有人私逃。你既然在就再好不过了,明天寿宴,可别出什么岔子。”
  屋门合上,周之渊脸色发白,看向身后的两人。
  阎止灭去他多点的那支蜡烛,又将屋子中间的纸人拿走烧了,回身道:“多亏你反应及时。”
  周之渊摇摇头,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愣愣的不说话。
  阎止坐在他身边,安慰似的揽过他的肩,又抬头向傅行州道:“张连江不肯见纪明,又把府里管的像铁桶一样严,明天的寿宴大概是看不出什么了。”
  傅行州问:“你怎么想?”
  “我打算跟着戏班,去扈州军军营里看看。”阎止道。
  傅行州几不可见地皱起了眉:“扈州军可不比张府后院,你一个人怎么去?”
  “我一个人怎么不行。”阎止随口回答。
  他抬眼,却见傅行州正盯着自己,忙岔开话题道:“倒是你在明面上会更难办。纪明已经知道曾纯如被捕,又在张连江这儿碰了软钉子,现在可没那么好抓了。你在军中提审他时,小心别被他绕进去。”
  “这话说的。”傅行州依然看着他,不紧不慢道,“纪明在明面上都敢与我为难,背地里在军中应当更难对付。阎老板是有三头六臂,你一个人怎么就行了?”
  阎止没想到他竟拿话在这儿堵着,一时语塞。
  他想了想,最终妥协道:“那待戏班安顿好之后,我着人传信出去。还请傅小将军赏个脸,帮在下谋划谋划。”
  两日后,张府寿宴开罢。戏班出城向北,至扈州军营劳军,在营帐内驻扎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查寝一事与副班主结下了梁子,在张府的寿宴上,傅行州两人始终没看到阎止登台。原本折子中的琵琶独奏也被一出杂技代替,只是没有人在意这些小细节罢了。
  离开张府后,林泓直道可惜:“阎凛川的琵琶是真的好,你听过一次就知道了,再听谁弹都觉得少那么点意思。可惜啊,他的琵琶可不是说听就能听见的,这次竟也没赶上。”
  傅行州想着,自己在窗根下起码听上了一耳朵。他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波动,却问道:“你刚才说,他的字是什么?”
  林泓一滞,自悔失言,把嘴巴蚌壳似的牢牢闭上,再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正午,傅行州两人到达扈州府衙,以口供为据,要求提审扈州总兵纪明。
  传信的人匆匆去了,到掌灯时分才随同一位将军模样的人进了门。那将军入了厅便单膝跪下,满面愧色道:“请府台大人恕在下失职……纪明跑了。”
  傅行州眉心一跳,顾不得林泓在旁侧拍案而起,径直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扈州军行走参军,纪明副将,刘奕中。”
  “刘参军,”傅行州沉吟片刻,“你把事情原委说一遍。”
  刘奕中叩了个头,把原委简略讲了。曾纯如被捕一事,尽管傅行州等人多方压制,还是从梅州传了出来。
  纪明当晚便知晓此事,将左右心腹召集商议了一夜,清晨时分便命刘奕中打点军中细物,收拾行装。刘奕中心中猜测他大概是要逃跑,但碍于上峰命令,也不敢违抗不做。
  午后,待刘奕中前去汇报军务时,便再也找不到纪明了。他收拾的细软也一并不见。恰好此时府衙传信要提审纪明,他便跟着一起来了。
  傅行州问:“你是纪明的副将。他能去哪儿,你心里有没有猜测?”
  刘奕中思索片刻,终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傅行州敲了敲座椅的扶手,忽得问道:“纪明调任至扈州前,曾在何处就任?”
  “禹州,在扈州西南不到一百里,”刘奕中不假思索,“纪明曾在禹州就任十年,据说,根基相当深厚。”
  “纪明上任扈州后,与禹州联系依然紧密吗?”
  刘奕中略一停顿:“是,禹州战报时常还会送给他一份……上次禹州剿匪,背地里其实是纪明出面的。”
  傅行州眯起眼睛,向着刘奕中打量过去。直到他觉得被看得后背发毛,却见傅行州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既如此,还请刘参军带队出城,速擒纪明。”
  第7章 夜追
  掌灯已过,周围渐渐模糊起来。戏班在扈州军营里简单搭起草台,就算是在军中的第一场了。
  阎止从军营中出来,想起刚刚一路上听到的传言。
  他其实没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纪明从三年前调任扈州。此前在西南面的禹州值守十年,人称铜墙铁壁,在人缘上和战绩上都无可挑剔。
  正因如此,他由禹州将军升至扈州总兵。来到扈州之后,由于职位的关系,能见到他的人并不多。但是根据士兵间的闲聊和稳定殷实的军饷来看,这位纪将军还是深得人心的。
  时辰尚早,角儿们还在后台扮装,一时无人垫场。周之渊就被叫出来,抱着琵琶在台上清弹,一曲接着一曲。
  阎止被琵琶声引得回过神来,细听几句只觉得遗憾。
  周之渊在自己手中学了个好底子,但后天培养缺乏细致,一味求速,致使他弹琴多年,养成了手下虚浮,难以稳定的问题。这问题平日里显不出来,唯独是在曲风又快又急的时候,他手下便毛毛躁躁地出错。再不济,全曲断掉都是有可能的。
  但这毛病并非无法修补。只需将手中学会的曲子停掉,从他初现毛躁的一首基础曲目开始,逐音逐句地慢慢纠正,一丝不苟,与重学一次几乎没什么区别。
  弹曲易,练功难。阎止没见过几个能狠的下这个心的。
  周之渊手中曲声不断,但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去,副班主也没有要叫停的意思。
  自打到了扈州军中,班主似是水土不服,一直称病没有露面。戏班上下全都是副班主说了算。
  他让周之渊在台上弹了半个晚上,是有意刁难昨天自己被下了面子。
  阎止走到一旁正在给角儿们备场的二胡琴师面前,向着那打头的摸出一把碎银子,塞到他手里。
  “一点心意,请各位吃茶。”阎止偏头向台上示意,“时候不早了,各位师傅不上去先看看场子?”
  打头的琴师将钱袋拢在袖中,不着痕迹地捏了捏。随即起身招呼其他几个人,这才起身向台上喊:“到点了!下去!”
  周之渊板板正正地坐在台上,后背早给汗水打湿了。他意识有点模糊,手中琵琶声一停,忽然之间觉得眼前发花。
  阎止见他晃晃悠悠地往起站,忙赶上去接。可还不等他走过去,只见几个兵披衣散发,先一步在台子底下堵住了周之渊。
  只见一人上手摸在周之渊脸上,另一人扯着他的衣襟,就要往台后拽。惊恐的尖叫声顿时响起来,又很快被淹没在音乐声和笑声中。
  阎止几步冲上前去。将那领头的兵拎着脖颈子拽起来,正过脸劈手就是一拳。
  那兵大叫一声,挥拳要打。阎止灵敏地侧身一闪,同时伸手抓过他的前襟,另一手掐在他的脖颈上,往旁边的暗处拖过去。
  只听咔啦几声,也不知是哪里筋骨错动,那兵已然没声音了。另几个士兵见此,酒早就醒了大半。他们此时才反应过来,嘴里大骂了几句,几人围起来朝着阎止便打。
  阎止顾不得其他,只把周之渊护在身后,挥拳便打。他以一对四,手下相抗了半盏茶的功夫,也丝毫不见劣势。
  他只听身后咚地一声,像是有人站不住了,扯着自己的外袍滑到地上。他急忙回头去看周之渊是否要紧,眼角却隐约瞥见一丝银亮,朝着自己扎下来。
  阎止心中一沉,转身把周之渊从地上抱起来,低头闪开刺来的匕首。然而他还未感觉刀风逼近,却先听鞭子声破空而来,正打在持刀那人的手腕上。
  啪!
  匕首落地,阎止听有人在远处怒斥道:“竟敢军中斗殴!都给我住手!”
  阎止把自己的外袍给周之渊裹上,把他抱在怀里,这才转头看去。
  只见一浓眉大眼的将军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几人身后,脸上棱角分明,满面风霜,一看便是多年行伍之人。他此时冷冷地板着脸,神情隐含着怒气,威严极了。
  这人年纪不到三十,着一身洗得发硬的黑色军服,长鞭卷在他左手上。粗黑的头发整齐地编起来,被草绳在脑后紧紧扎住,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