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是他这个贤王能随便过问的。
  话锋一转,宋重衡依旧笑着道:“本王只是觉得兵部懒政,将军换防回京他们竟然不曾派人相迎,着实不像话,明日本王定要参他一本!”
  萧知非表情凝然不动,半晌唇边掠过一抹浅淡的笑,“陛下早有懿旨,丰嘉关一应军报军情,可直接禀告他,无需受制于兵部管辖,贤王殿下难道忘了吗?”
  宋重衡的笑还留在唇角,又被他硬生生扯得更深了几分,“倒是本王忘了。”
  这近乎令人窒息的对话,终是宋重衡先败下阵来,只能将目标又转向宋重云,“六弟,故人相见你好像一点也不欣喜啊?”
  宋重云有点意外,他难道以前跟这个贤王很熟悉吗?
  不管了,既然你都说了……
  宋重云挣开萧知非的手,张开双臂冲着宋重衡就抱了过去,还不忘在他的后背上拍拍,“四哥,好久不见,重云好欢喜。”
  应该够了吧?!
  宋重衡愣在原地,僵着两条胳膊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他这个皇弟怎么好像有点笨笨的?
  难道是流放十年打击太大了吗?
  宋重衡尴尬的抬着胳膊刚要回抱上去,怀里的人却被萧知非一把拉了回去,“咚”的一声,宋重云的额角撞到了对方坚硬的肩膀。
  “六弟误会了,四哥不是这个意思。”
  宋重云: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怎么那么多意思?
  宋重衡慢条斯理的整理了自己的衣裳,道:“四哥知道六弟在禹州时定然是会想念少时的玩伴,所以今日便与褚熙一同前来迎接六弟。”
  所以他说得故人是褚熙?
  宋重云搜寻着脑子里的记忆,褚熙是他以前的伴读之一,确实算得上少年情谊,但——
  他扫了宋重衡身后的一众人,每一张脸都是如此的陌生,就连官袍的纹样都大差不差,到底哪个才是褚熙?
  不管了。
  宋重云准备选个年纪与自己最相近的,既然是他的伴读,那必然在年龄上不会有太大的出入吧,他抿着唇就要往锁定的目标那里走,却突然感觉手掌被狠狠地捏了一下,他还没回过神来,就随着那丝隐含的力道拽到了另一个方向。
  所面对之人正是刚刚最早迎接他的那名官员。
  “多年不见,幽王殿下。”
  褚熙见宋重云已经看向了他,便也不能再托大,自觉地先一步招呼。
  冷风拂来,宋重云暗暗出了一身冷汗,长吸一口气,幸而有萧知非提醒他,应该能过关了吧。
  另一边宋重衡的视线则是一直没离开过他们二人紧握的手,越看越就觉得这俩人不对劲,终于忍不住问询:“萧将军与我六弟竟是这般熟悉亲近了吗?”
  这次没轮到宋重云来回答。
  “微臣曾救下幽王殿下性命,殿下为表感激,愿意以身相许。”
  声音清贵优雅,如金石玉珏相撞,掷地有声,萧知非很淡的笑了笑,极好的面容儒雅温润的像是一块美玉。
  四周无数道惊异的目光追随至他们身上,仿佛一道惊雷从天而至,劈在了宋重云的身上。
  他是皇亲贵胄,是天家之子,竟然愿意委身于其他男人身下。
  宋重云被人盯得难受,欲转过身去,然而却被萧知非用力的搂过肩膀,一下抵在他的胸膛之上。
  萧知非唇角微扬:“我与殿下之事,你们作何想?”
  轻飘飘的一句话,从他口中缓缓吐出,充斥着别样的危险,而他的手有意无意按着腰间的宝剑,强烈的压迫感让众人都想趁早结束这场欢迎会。
  谁还会作何想?
  宋重衡又怎么会不懂萧知非的意思,他咽咽口水,清晰地感受到一滴冷汗从他的后背滚落,滑进了衣袍之中,胸口仿佛是堵了块巨石,他这六弟刚刚回建安,就给了他一个好大的下马威啊!
  未婚夫?
  他还哭着要对萧知非以身相许?
  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傍了好大一艘船!
  宋重衡长长吸了口气,故作轻松,拱手送别这二位。
  萧知非搀扶着宋重云走上马车,自己却是身形轻盈跨坐于马上,一手拉住缰绳,策马一步步走远。
  他未穿甲胄,只单单坐在马上,便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宋重衡望向他们一行背影,褚熙则上前小声道:“殿下不觉得幽王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嗯?”宋重衡收回视线,侧目,“却有些与从前不同。”
  褚熙继续从旁提醒:“微臣听说,幽王在禹州曾遭遇不明身份的贼人刺杀,想来萧将军所说的救命之恩,便是那个时候了,而在那次刺杀之后,幽王身边护送其回京的护卫,都死了。”
  “十年了,建安城没有人在这十年里见过幽王。”
  宋重衡垂眸思量,半晌忽道:“是啊,十年都没任何消息的人,谁知道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冷风过境,乌云翻滚,不知废太子的归来,又该在这个波诡云谲的京城里,翻出多大的惊涛骇浪来。
  -
  天际之上,突然涌出层层厚实的云,瞬时狂风大作,呜呜咽咽的刮个不停。
  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皆跑动起来,小贩们推着车,盖上一层蓑衣,在细雨里四处躲避。
  城门转了个弯,萧知非便上了马车。
  宋重云抿起一个假笑,看着他那张如青山隐雾般朦胧的脸被雨滴打湿,便随手捡起刚才自己曾扔在一旁的帕子,递给萧知非:“萧将军,擦擦脸。”
  萧知非没有动,眼尾带笑,神情温柔,只是唇边的那抹笑,有些发冷。
  “你知不知道刚才宋重衡已经开始猜疑你了?”
  宋重云哑然,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他刚刚表现得……还不错吧!?
  捏在指尖的帕子,被萧知非的目光注视着,竟如火烤一般,变得滚烫,让他的手也跟着抖动起来。
  “建安城这个地方,即便是人也会吃人,更何况等待你的是一群豺狼,你要是不能拿出十分的小心,又怎么瞒得过他们的眼睛?!”
  萧知非捻动腕骨间的白玉佛珠,一颗一颗佛珠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叮叮”声。
  “明日,自会有人带你进宫去见皇帝,你若是在皇宫之内还行差踏错,必然会引起皇帝的猜疑,他可不像宋重衡这么好愚弄。”
  宋重云点头,他今晚加紧用功还不行吗?那记不住人的长相还不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照片吗?只凭借着一两句的轻描淡写,就让他能跟现实里的人对上号,这也太难了。
  他望着萧知非,望着他修长的手指间不停捻动的佛珠,只觉得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一时没忍住,他搓了搓自己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心里却泛起嘀咕,以他所见,那些豺狼虎豹都不如萧知非来的危险,来的可怕!
  “那……我们现在去哪?”宋重云眼睫轻颤了下,故作平静。
  他看到萧知非的唇角微勾,面色平静如常,“纪王府。”
  “可、那不是?”宋重云朱唇轻启,满脸疑惑。
  “不错,纪王府正是当年宋重云……”萧知非漆黑的眸子饶有兴致的盯着他,那只搭在宝剑上的修长手指,轻敲剑柄,“也就是你,当年册封太子后,皇帝御赐的府邸,自你离京之后,本荒废多年,今年一开春,却被纪王占了去重新修缮一番,算起来今日便是他开府迎客的大喜之日。”
  马车内一时间,针落可闻。
  “他大喜,我们去干嘛?”
  宋重云其实心里已有答案,萧知非肯定是要给这个纪王添堵去的。
  萧知非偏过脸来,眸光落在他的面颊上,“属于你的便也就是我的,既然是我的东西,那我就一定要拿回来。”
  第4章
  纪王府。
  麟台水榭中人影晃动,冷风袭来,拂动檐下悬挂着的宫灯。
  雨势渐大,侍女将门窗关好,又换上新置的火盆,将整个厅室里烘得暖意盎然。
  酒过三巡,一排年轻的歌伎袅袅而来,然后奏起小曲。纪王宋重临环视长桌一圈,端起手边酒盅,道:“本王的酒,诸位大人也都喝过了,那是否能聊些正事了?”
  酒气爬上他的脸,映出红晕。
  纪王冷着一张脸望向瞬时安静的众人,眼里带了些不满,他手指微卷敲敲桌角,身后的宦臣立刻着人将桌上一应碟碗撤下,然后在每个臣工面前摆下早备好的空白奏疏,一人一份的笔墨砚台工工整整的拜访与身位前。
  “诸位大人,请开始写奏疏罢。”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一脸惊色,原来这场“鸿门宴”的目的竟是让他们写下奏疏。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朝堂里有头有脸的重臣,自然也心知肚明纪王想让他们写得奏疏内容。
  自寒月以来,陛下总推脱身子不好未曾上朝,而朝中大小政事则由内阁和纪王、贤王三方势力监管,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寒,陛下的病也愈沉重,据说连床榻也下不了,于是便有朝臣上奏疏,望皇帝早立储君,以安国邦,哪知却等来皇帝的一纸诏书,要废黜十载的幽王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