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而他,从今以后,就是宋重云。
  他望了一眼,只见幽暗的光线里,那人坐在背对着他的窗边,腰背挺直,略显得有些瘦削,散落的乌发翻飞搅动,如这黑不见底的夜一般。
  “不睡了?”
  他缓缓转过身,银色的月华洒在他的面上,将他衬得更像是沉入凡尘的仙君。
  颜安青移开了对视的目光,他感觉自己再多看一秒,脑袋就会被人扭下来。
  “我什么时候能做回我自己?”
  他不想当什么宋重云,不想当什么废太子,不想跟这个疯子一起回京城,更不想掺和进这个危险的朝堂之争里。
  他只想做他自己,做颜安青。
  “什么时候?”听到颜安青的问话,萧知非突然低声笑了出来,回荡在空旷的黑夜里,和着风声,更添几分寒意,“这个问题,我没想过。”
  颜安青掀开被子,跑到了萧知非的身边,他赤着脚“咯叽咯叽”在地板上踩得直响,“那你,可以想想吗?”
  “嗯?”
  “凭什么呢?”
  萧知非已经换下了那件染血的黑衣,新换的白衣胸前隐隐透出一丝鲜红。
  颜安青的视线从那抹鲜红上划过,抬眼:“凭你需要我这张脸,凭我对你以身相许,凭你我需要一纸婚书。”
  萧知非笑了,弯起的长睫上撒着月光,透出一层银色的光晕。
  “我向来不喜欢被人威胁。”
  话是笑着说出来的,却让颜安青毛骨悚然。
  “那……那我不干了,你杀了我吧。”
  遥遥无期的生活没有盼头,他不想终日过这种舌尖舔血的生活,还不如就给他来个痛快,说不定他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颜安青看着桌案上的长剑,舔了舔唇,萧知非的手指拂在剑上,腕上的佛珠和剑身摩擦,发出叮当声。
  下一刻,萧知非一把将人拉了过来,手掌狠狠掐在颜安青的脖子。
  “嘭!”
  颜安青的上半身被砸到了桌案上。
  剧痛瞬时袭来,强烈的窒息感让颜安青一个字都说不来,他拼命地挣扎,用力捶打着萧知非的胸口,但是他觉得自己的力气越来越小,直到眼前开始发黑,手腕无力的垂落下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时候,呼吸突然就顺畅了,那只掐在他脖子上的手移开,捏在了他的双颊上。
  这次没那么用力,至少没那么疼。
  “滚开!”
  颜安青雪白的脸颊上被捏出五个指印,他捂着胸口拼命的大口喘息,惊恐的盯着萧知非。
  滚吧,赶紧滚。
  跟疯子谈不了条件。
  他抬脚想马上滚开,可是腿太不争气软绵绵的根本站不起来,直接跪在了地上。
  黑影罩在他的头顶,越来越近,颜安青的心狂跳不已,刚才的窒息感他还记忆犹新,不敢了,他再也不敢了。
  不要杀他!
  颜安青想爬走,离这个疯子越远越好,但是他的腿和脚根本使不上力气,一直无力的在地上打滑。
  就在这时。
  一只手穿过他的膝盖,另一只手托在他的脖颈上,颜安青被人抱了起来。
  这个角度,颜安青刚好能看见萧知非的长睫,一扇一扇,犹如舞动的蝴蝶翅膀,淡红色的唇仍旧带着笑,看起来是那么的温和优雅。
  他抱着颜安青一步一步往床榻边走,小心翼翼又危险重重。
  颜安青紧张的忘记了呼吸,含在眼里的泪都不敢轻易落下,直到被人放在床上,才长长的呼了口气。
  萧知非坐在床边,替他盖上被子,眉眼柔和,看起来面善极了,“夜深了,早点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说完,他站起身。
  “噗!”
  吹灭了床头的灯。
  颜安青闭眼前,看见了自己衣袖上染得血,像是一朵美艳的花,在雪白的寝衣上开得那样绚丽。
  睡吧,睡醒了,噩梦也许就散了。
  第2章
  建安城郊。
  马车缓缓驶过,碾下道道深痕,溅起的污泥抛出漂亮的弧线。
  宋重云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一月之久,从前的披肩长发也终于能勉强梳成了一个髻,在套上繁锁又厚重的衣裳,他俨然已经成了个古人。
  马车摇摇晃晃,坐起来并不舒服,一开始宋重云十分不习惯,但吐着吐着就好了,现在已经能平静的从飞起帘子的缝隙里,去望外面的风景。
  突然,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宋重云手中的几张纸“哗啦啦”洒了一地,他收回视线弯腰去捡,指尖却碰到了另一只手。
  热的他赶紧缩了一下。
  萧知非一把将地上的纸抓了起来,放在眼前端详了一阵,半晌他转过脸,温和的笑:“这是你写得?”
  宋重云搭在边沿的指尖颤了颤,一个月的朝夕相处让他对这个总是面容带笑的男人有了生理上的恐惧,现在只要他对自己笑,宋重云就控制不住身体颤抖,他躲开萧知非的目光,“是,你们说了那么多关于宋重云的事情,我一句也记不住,所以就写下来……”
  话音还没落,就见萧知非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扯,“刺啦”那几张纸碎成两半,他眉眼含笑的望着宋重云,手指还在继续撕着,碎成千万片,他手心一握将所有的碎片全都拢在手掌心里,伸出窗外。
  如雪的纸片散落在半空中,随着风慢慢飞舞,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你拿着这样的东西,是想直接告诉别人,你不是宋重云吗?”
  宋重云噎住,这些“笔记”是他辛辛苦苦写了一个晚上的成果,就这么被撕碎了,他顿住去看萧知非,“不是……我……”
  “我记得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你必须牢牢记住宋重云的一切,他出生之后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他的亲人,他的仆从,他所有接触过的伴读,甚至是他养过的那只鸟,还有他流放之后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认识的每一个人,他素日里爱吃的东西,不爱吃的东西,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你都要一一记住。”
  “因为你就是他。”
  宋重云急得想哭,他是人不是神,也不是机器,怎么可能把别人二十几年的人生一字不落的记得清清楚楚?
  眼见着,他们马上就要到建安城了。
  宋重云都要紧张死了,冒充别人生活这件事,他二十二年来也是第一次做啊!
  “我、我……我怎么可能记得这么多细节?”宋重云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般的男人,紧紧攥着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不能要求我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能跟他一模一样!”
  萧知非凑近低笑了一声,“你必须一模一样,否则,我们都得死。”
  他平和的声线里毫无喜怒。
  宋重云顿了一下,像是没有懂。
  萧知非递过来手,抓住他的袖子,将宋重云整个人往他所坐的地方歪了一下,“喏,就像那样。”
  顺着手指的方向,宋重云望向车帘掀开的外面。
  扑面而来的是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呛得宋重云抬手在口鼻间捂住。
  他这才强忍着不适去看,道路旁边几步开外有一大片平坦的地方,在平地的正中间筑起高台,台面上的颜色呈现出诡异的深浅不一。
  阴森森的。
  此时,台上有几个人正弯着腰跪着,双臂被捆绑扭到背后。
  宋重云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活着,只觉得在他们身上死气缠绕。
  随后出现个身形魁梧的壮汉,拎着把足有正常人手臂长的大刀。
  “刺啦啦!”
  刀尖划着地,发出刺耳又绝望的声音。
  那壮汉大喝一声,刀起,刀落。
  跪着的人瞬间身首异处。
  “啊!”
  宋重云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身子都在发抖,眼泪珠子一颗一颗落下来,脸上一点颜色都没有。
  已经是第二次看见杀人了,可是他还是怕得要死。
  为什么要让他看这个?
  他不想在这个动不动就会被人杀死的世界里待着,他想回家,现在就回家……
  一只手伸过来,落在他的脸上,慢慢地将他滚落的泪珠一颗一颗擦去。
  “只要你好好听话,就不会死。”
  佛珠上的藏青色穗子垂着,衬得他的指节分明,玉白修长。
  宋重云的心尖疼了一下,樱唇微张,他仰头对上那双恬淡平静的眼睛,又害怕的垂下眼睛,藏起慌乱,“我只想做回我自己。”
  话一出口,他又想起那夜里被人扼住喉咙的剧痛,心口砰砰跳着,赶紧低下了头。
  他以为萧知非肯定又要发疯,哪知对方半天都没有什么动静,等到宋重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自己面前多了一张纸。
  “签了。”
  宋重云看了一眼那些写得很整齐的文字,疑惑:“契约书?”
  萧知非点点头,抓住宋重云的手指,忽然往他自己的衣襟里探去,光洁细腻的肌肤如他的手掌一般滚烫,宋重云被这热度激着,手指不自觉的蜷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