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待最后一笔落下,柳元洵搁下朱笔,轻声道:“阿峤,拿盖头来。”
  顾莲沼喉头滚动,起身拿起绣着云纹的红盖头,颤着手,让那缓缓垂落的红布遮住了柳元洵美到惊人的面容。
  红布垂落的瞬间,顾莲沼忽然理解了为何成亲要盖盖头——这样美的人,他恨不能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见。
  待吉时一到,门外锣鼓一敲,顾莲沼心头火热,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将柳元洵打横抱起,沿着铺开的红绸,缓缓迈入挂满红灯笼的院落。
  他们这桩婚事本就惊世骇俗,一旁站着的也只有淩氏兄妹与凝碧三人,铺地红绸的尽头,是敬天地人神的三炷香。
  顾莲沼抱着怀里的人,总觉得自己已经拥住了全世界,手指颤得厉害,却将人抱得很稳。
  他向来无所顾忌,不敬天地。
  在今日之前,他只求过一次天,就是渴望老天能保佑柳元洵长命百岁,健康无忧。
  而今日,是第二次。
  他万分渴望苍天有灵,能见证他的情意与赤诚,他甚至愿意下地狱苦熬百年,只愿能赎清所有罪孽,再求一个与柳元洵共同的来世。
  他一步跨过红毯上的火盆,一阵疾风随他脚步而起,撩起灼热的火舌,点点火星如同神明的指引般随风翻飞,萦绕在他和柳元洵身侧。
  淩晴原本还将今日之礼当作游戏,玩心居多,见柳元洵穿嫁衣只觉得好看,见顾莲沼也能玩笑他是附马爷。可等她看到顾莲沼庄重而肃穆神色,看到他抱着柳元洵的颤抖的手指时,玩闹之心渐渐淡去,身体也慢慢站直了。
  她终于意识到,这不是玩笑。这是一对壁人,是一场婚礼,是一场天地见证、前所未有的婚嫁。
  待到香炉前,顾莲沼小心地将柳元洵放在地上。
  随着凝碧一声“一拜天地——”
  顾莲沼托住柳元洵的腰,扶着他缓缓跪了下去。
  “二拜高堂——”
  他们的高堂不在这里,便只能对着天地再次虔诚跪拜。
  “夫妻对拜——”
  柳元洵手指颤抖,心跳急促,盖头轻晃间,他才发现向他握来的那双手也抖得不成样子。
  “礼成——送入洞房!”
  随着凝碧声落,顾莲沼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他抱起柳元洵,大跨步冲入屋内。
  令他激动至此的,不是洞房花烛夜,不是什么欲i望或渴求,是天地见证下的归属,是柳元洵心甘情愿的嫁礼。
  他内心最大夙愿成真,从今往后,天地为证,他与柳元洵彻底成了生死共长宵的爱侣。
  第131章
  四月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雨丝织成一张朦胧的网,三步之外一片模糊,无端让人觉得压抑。
  柳元洵半倚在床榻上,顺着半挑开的窗看了眼雨势,有些担心,“出门的时候带把伞,别着凉了。”
  顾莲沼正在穿衣,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不碍事,一小段路,骑马而去淋不了多少雨。”
  柳元洵裹着锦被窝在床榻深处,乌黑的长发淩乱地披散在肩头,衬得脖颈上那些暧昧的齿痕愈发明显。床褥间一片狼藉,皱巴巴的锦被上还留着昨夜的痕迹。
  顾莲沼系好佩刀,走到床前将人连被带人一起抱到膝上。柳元洵很轻,抱在怀里像捧着一团云,他在那略显苍白的唇上落下一吻,低声道:“今日事少,忙完就来陪你。”
  顾莲沼本打算装睡到柳元洵自然醒,好藉故旷职。
  可不知是不是雨声扰人,他刚醒没多久,柳元洵也跟着睁开了眼,第一句话就是问时辰,接着便催他去上职。顾莲沼躲不过去,只能在大婚第二日去那该死的诏狱。
  窗缝里漏进来的风带着雨水的凉意,顾莲沼将被角又掖紧了些。手指拂过柳元洵后颈的咬痕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只有他自己明白,那痕迹遍布全身,无一处不是他占有过的证明。
  柳元洵其实很累,被抱进熟悉的怀抱时,浑身骨头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只想贴在这具温暖的身躯上不再动弹。
  他也不想让顾莲沼走,可他自知时日无多,总不能因贪恋一时温存而耽误了对方的前程。嘴里催着人走,纤细的手指却从被缝中探出,悄悄勾住了顾莲沼的腰带。
  顾莲沼心头发软,将人搂得更紧,“今天不去了,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在家陪你。”
  “不行。”柳元洵蜷起手指缩回被中,努力克制着心头的不舍,闭上眼睛嘟囔道:“看不见就不会舍不得了,说不定我睡个回笼觉,你就回来了。”
  顾莲沼既想把人揣在怀里一并带走,又想彻底辞了那劳什子差事,可他知道柳元洵断不会同意。越拖越是不舍,他狠了狠心,将人放回榻上,在眉心落下一吻道:“你再睡会儿,我很快回来。”
  柳元洵闭着眼轻轻点头,先是听见窗棂合上的轻响,接着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待门扉轻轻阖上,他才缓缓睁开眼。
  他早已习惯和顾莲沼日日呆在一处,昨夜又是大婚之夜,二人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不舍也是人知常情,可这不是他如此难舍的缘由。
  自昨夜起,他的情绪就有些异样。
  极致的欢愉过后,他本该在顾莲沼的臂弯中沉沉睡去,可心头却莫名空落落的,像是某种不详的预兆。
  这种空茫催生出难以言喻的不安,让他一夜惊醒三四回,今晨更是格外不想放人离开。可理智终究占了上风,他做不出仅凭预感就将人强留在身边的事。
  睡也睡不着了,柳元洵索性撑起身子,裹着锦被听雨发呆。檐下的雨滴敲打在青石板上,声声入耳,更添几分寂寥。
  顾莲沼说今日事少,回来得早。可直到柳元洵用过午膳,小憩醒来,也没见他的人影。等来的,反而是奉旨前来接他入宫的洪福。
  柳元洵有些诧异,“不是说皇兄很忙吗?这才两日,怎么就忽然得空了?”
  洪福搀扶他上了马车,目光在他腿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他略显憔悴的脸色,哭丧着脸道:“皇上再忙,您的事也是头等大事。知道您腿脚不便,皇上实在放心不下,这才让老奴来接您入宫。”
  时隔三个月不见柳元喆,柳元洵心里也是挂念的,但他本以为要等一月半月才能入宫,没成想这么快就能入宫。
  他支着小臂,捧住小桌上半满的茶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我的事,皇兄都知道了?”
  洪福点头道:“老奴都如实禀告了。皇上当时就变了脸色,老奴看着……心里实在难受得紧啊。”
  柳元洵沉默下来,目光落在茶汤中漂浮的茶叶上,声音微哑:“皇兄此时召我入宫,就只为看我一眼?”
  洪福神色略显迟疑,支吾道:“也,也不止这一件事……老奴也不清楚,等您见了皇上自然明白。”
  柳元洵本就心绪不宁,见洪福吞吞吐吐,心口更是闷得难受,他浅啜一口已经微凉的茶,忽然对入宫这件事生出一丝抵触。
  可路再长也有尽头,何况今日道路格外通畅,竟比往日更快到了宫门。
  入了宫,洪福招来软轿,扶柳元洵坐稳后,却抬手拦住了想要跟随的淩氏兄妹,道:“有常安、常顺伺候,你二人就不必跟着了。”
  轿子一晃,重新起行。洪福跟在轿侧,偶尔轿帘被风掀起一角,洪福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就见柳元洵正闭目依靠在轿厢一侧,苍白消瘦的下颌绷得很紧。
  洪福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移开视线,不再往轿子里瞧了。
  他是皇帝的忠仆,也只效忠于皇帝,他这一路,伴君如伴虎,走得并不容易,并没有可供分给旁人的多余的怜悯了。再者,柳元洵是谁,他是谁,洪福并不觉得自己有同情柳元洵的资格。
  只不过,两日前见到柳元洵远离纷争的安然,再想到转瞬间,他又要被卷入漩涡,难免有些感慨罢了。
  但这些感慨并不足以动摇他的立场,这只是一个寻常人,看见美好的事物被摧残后,本能的感到遗憾罢了。
  ……
  轿子轻晃间,轿厢内的香薰也随之萦绕在柳元洵鼻尖,压得他眼皮越来越重,这困意来得蹊跷又凶猛,倒像是被人下了药。
  可这里是戒备森严深宫,谁会对他下药?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用发麻的指尖叩响车壁,哑声唤道:“洪公公……”
  洪福抬手叫停轿子,抚开轿帘看向神智逐渐涣散的柳元洵,轻声道:“王爷可是累了?累了便歇一歇吧,也快到御书房了。”
  柳元洵心头一凛,洪福淡定的语调让他瞬间明白了什么。可他早已浑身虚软,连话也来不及说,就已经坠入沉沉黑暗。
  洪福眼疾手快地接住他软倒的身子,将他安置回铺着锦缎的座位上,声音陡然转冷:“起轿。”
  轿子停了又起,朝着长路尽头的御书房而去。
  柳元洵吸入的迷药不多,昏了两刻钟便恢复了意识。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全身像灌了铅般沉重,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