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顾莲沼几口吃完剩下的鱼丸,慢悠悠道:“不是,这回……是常识。”
  柳元洵的笑容微微一滞,趁着周围无人,抬手在顾莲沼腰间轻轻掐了一下,小声抱怨:“你好烦啊。”
  顾莲沼低声轻笑,放下手中的碗,一把将柳元洵拥入怀中,在他唇上飞快地轻啄了一口。又赶在有人来之前松开手,一本正经地评价道:“但你很甜。”
  前来收拾碗筷的小厮不知道情况,只听到后两个字,忙笑容满面地接话道:“可不是嘛,这鱼肉鲜甜得紧。”
  “是啊,”顾莲沼看向因来人而僵住的柳元洵,笑容十分明显,“是很甜。”
  柳元洵心下慌乱,不知道方才那一幕究竟有没有被看见,僵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这才发现顾莲沼早已牵住了他的手。
  似乎是怕他闹别扭然后甩开,牵他的人挤开他的指缝,将他的手紧紧扣住。
  但他没有生气,也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生气。他只是不如顾莲沼大胆,又太过含蓄,所以总被顾莲沼压制罢了。
  再者,这样亲密的触碰,他并不讨厌。于是,他非但没有抽回手,反而轻轻蜷起手指,与顾莲沼的手扣得更紧。
  “走吧。”他轻轻晃了晃相牵的手,道:“时间还早,我们去凉亭坐坐。”
  早上下了雨,外面有些冷,并不适合久坐,况且柳元洵刚吃了荤腥,一吹冷风定然要积食。
  顾莲沼裹紧他身上的衣服,索性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出门没带兜帽,你侧转到我怀里避避风,等下午看看天气,要是暖和,再带你出来走走。”
  柳元洵“嗯”了一声,听他的话,将头埋进他怀里,还不忘扯开他胸前的交领为自己挡风。
  顾莲沼被他的模样逗笑了。
  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柳元洵一脸茫然地抬头,不明白他又在笑些什么。可什么也没看明白,反倒又被亲了一下。
  柳元洵白了他一眼,扯开领口,又一次遮住了自己的脸。
  ……
  一连在家中歇了三日,柳元洵才叫来了凝碧,让她做做准备,明日去城外祭祀自己的亡亲。
  凝碧初来时还有些忐忑,一听柳元洵的话,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怕自己给柳元洵带来麻烦,“王……王爷,这,这怕是于礼不合,会不会给您造成什么影响?”
  “不会,”柳元洵宽慰道:“只要你不声张,旁人最多只当你去山里挖了个坑,埋了些东西,哭了一场罢了,没人能咬定你是在祭拜他人。”
  他略作停顿,又补充道:“对了,你一人去山里多有不便。出发前,先去沈大人那里一趟,让他派些人手护送你。”
  凝碧连忙应下,恭敬地磕了个头,才躬身退下。
  冯源远一家的尸身被丢弃在京城乱葬岗,既无归乡安葬的资格,也无可用于立衣冠冢的遗物。但凝碧不愿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她找来浆糊和竹条,连夜赶制了四个小臂长短的纸娃娃,分别代表父母、妹妹与兄长。
  因冯家已是罪人,她生怕引人怀疑,给柳元洵招来麻烦,所以只用墨笔简单点出五官,根本看不出谁是谁。
  做完纸人,凝碧本打算睡了,可一想到能为逝去的亲人建坟立冢,让他们的魂魄有个归宿,便激动得难以入眠。
  辗转反侧间,柳元洵曾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回响:无论案子结果如何,你都得想想,自己往后该如何过。
  往后该如何过呢?
  她拖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躯,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即便活着,也和孤魂野鬼无异。支撑她活到现在的,不过是一个结果。
  可无论这结果是喜是悲,待情绪平复,她依旧寻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凝碧在床上躺了片刻,起身点燃烛火。在昏暗的光影中,她再次拿起竹条,又扎了一个小纸人,将它一并装进了方才的匣子里。
  如果问她得到苦等十年的答案后,最想做什么,她只有一个答案:想和家人团聚。
  若无法在人间相见,那便去地下重逢吧,她实在是太累了,也太想他们了。
  后半夜,凝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次日清晨,天色微明,凝碧便前往沈巍借住的知府衙门。
  她并未见到沈巍,却在随从堆里看到了身着小厮服饰、装作不认识她的淩亭。
  如果一开始还搞不清状况,但见到淩亭后,她就已经意识到了,柳元洵让她去城外,或许另有深意。
  这反倒让她松了口气。她承了柳元洵太多恩情,若她身上有值得利用的地方,对她而言反倒是件好事。
  她怕自己刻意留意淩亭,反倒会让有心人发现不对,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到了地方后,她也一心祭拜,没多看淩亭一眼。
  原本她打算埋完纸人便返程,可想到柳元洵或有其它安排,便故意放慢动作,无论是掩埋纸人还是祭拜,都拖延了许久。
  直到夕阳完全落下,凝碧才从地上起身,捶打着酸痛发麻的双腿,跟着来时的人一同回了城。
  ……
  时间一晃又是两日。
  恰逢是个艳阳天,淩晴一大早就来问柳元洵,要不要去城郊野炊。
  柳元洵很是心动,当即便决定要出门。他一出门,又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连野炊要用的东西都拉了一马车。
  地方是胡一点击的,本打算找和河边赏景,可此时天气尚寒,河边风大湿寒,对柳元洵的身体不好,便改选了一处毗邻农户的开阔之地。
  此地一侧溪流潺潺,水声清越;另一侧则是碧色连天、广袤无垠的草野;不远处,有几栋草屋,几缕炊烟正袅袅升起。目之所及,一切都让人心神俱静。
  因柳元洵身份尊贵,随行伺候的人自然不少。三十多个精兵守在不远处,草地上铺着柔软厚实的毯子,其上又摆放了精致的座椅,更有两名小厮专门撑起遮阳布,侍立在他身侧,随时听候差遣。
  顾莲沼随意坐在毯子上,手中抛着一枚翠绿欲滴的果子,目光在柳元洵身上流转片刻,忽然道:“既然出来玩了,拘着礼数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带你去草地里走走?”
  有了上次在凉亭的经历,柳元洵有些警惕,“你想做什么?”
  苍天可鉴,此时的顾莲沼真的罕见的纯良,他甚至没意识到柳元洵在问什么,坦然答道:“就去附近转转啊。人哪能总被人伺候着,你更该多走动走动,晒晒太阳。整日被人抬着扶着,见点阳光就遮遮掩掩,如何能养好身体?”
  大部分时候,顾莲沼觉得自己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也知道柳元洵需要照顾的同时,也得做适当的锻炼。
  可情到深处,怜爱便成了本能。
  冷了,他要抱着人走;起风了,他也要抱着人走;没走两步,柳元洵呼吸变快了,他更要抱着人走。道理是道理,可不该溺爱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溺爱。
  见顾莲沼目光坦荡,柳元洵忽觉一阵羞愧,暗怪自己竟将人想得如此不堪。
  他正要起身,却听顾莲沼道:“先等等。”
  顾莲沼摸了摸身后的草皮,觉得草地被艳阳晒得发烫,便起身半跪在柳元洵身前,动作利落地脱下他的鞋袜,“你啊,就是被呵护得太金贵了,走路不沾地,吃饭不沾尘,所以才不如百姓家的孩子结实。”
  说罢,他笑着牵起柳元洵的手,“来,试着慢慢踩上去,或许有点扎,看看能不能适应。”
  顾莲沼说有点扎,那就是真有点扎了,柳元洵扶着他的手,试探着探出足尖,迈过地毯,触向那片翠色欲滴的草地。
  他平素极少走路,又畏寒怕冷,双足常年裹在柔软的丝绸之中,肌肤白皙通透,在阳光下近乎透明,淡青色的血管蜿蜒其上,宛如瓷釉下流转的冰纹。
  足尖触及草地的刹那,柳元洵微微晃了神。
  他曾赤足行走过,只是那是在宫墙内的石板路上。高耸的宫墙屏蔽了大半阳光,地面终年沁着凉意,寒意顺着足底直窜心肺,彷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冻结。
  也是那一天,他走向了一条无解的死路。
  顾莲沼误将他的怔愣当作迟疑,不容他多作犹豫,握紧他的手便向前轻拽。
  柳元洵尚未从回忆中抽离,便一脚踩进草地,下意识轻呼道:“好痒!”
  顾莲沼轻笑出声,“慢慢就习惯了。足心有许多xue位,单靠按摩是没有用的,多在草地上走走会有好处的。”
  柳元洵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扶着顾莲沼的手,又往前迈了一步。
  被阳光烘暖的泥土柔软而温热,草叶尖端并不锋利,拂过足心时,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与记忆中冰冷坚硬的石板路天差地别。
  他怔怔踩在地上,半响不动,正愣神间,一只彩蝶不知道从哪里飞了过来,许是误将他莹白的足踝认作了含苞的花,绕着他的小腿盘旋两圈后,缓缓停在了他脚踝上。
  蝶翼轻颤,触须也在探动,绚丽的色彩随着翅膀收拢而隐去。顾莲沼正要抬手驱赶,柳元洵却道:“别!阿峤,别赶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