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柳元洵心里忽然蹿起一股火。
  尽管这位“落水而亡”的左参议和“刘三”之间还没有联系,可单单只听这几句话,柳元洵就觉得愤怒。
  任何时候,无论一桩案子有多少漏洞,又多么匪夷所思,实际掩盖的问题又有多恶劣,可一旦将这桩案子扯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身上,便能堂而皇之地掩盖所有真相,将它变成一桩不能入册的“桃色丑闻”。
  柳元洵深吸一口气,没让情绪影响自己,“当年的验尸记录还在吗?”
  沈巍道:“因为事件脉络清晰,所以没验,殿下是觉得其中有诈?”
  毕竟是十年前的旧事,又与现在的案子无关,沈巍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可见柳元洵神色凝重,又闭了嘴,细细思量起来。
  他是大理寺卿,论断案,柳元洵拍马难及。只要带着怀疑去审视,其实处处都是疑点。
  一来,既然第二天要议事,为何会连一夜都等不得,非得半夜去,半夜回?
  二来,江南擅泳者多,即便左参议碰巧是个旱鸭子,那他在河里挣扎的那段时间,偏巧一个打更人都没遇到?
  第三,若是正常溺亡,观其口鼻便能得出结论,根本不费功夫;若死因另有隐情,一旦仵作验尸,真相便有暴露的风险——无论是杀人灭口,还是放任知情者存活,对幕后黑手而言都是巨大的隐患。
  柳元洵见沈巍神色骤变,知道对方已察觉异常,但他没有追问,而是转向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沈大人,你可还记得这位左参议……姓什么?”
  问出口的那一瞬,柳元洵几乎屏住了呼吸。
  沈巍还未回神,随口便答:“姓齐。”
  原来姓齐……
  柳元洵几乎要确定左参议姓刘了,所以在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时,难免有些憋闷。
  可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刘”字上下颠倒,不正是“齐”吗?
  这个发现如惊雷般在脑海炸响,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柳元洵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顾莲沼觉察到不对,瞬间冲上前,一只手稳稳托住柳元洵后颈,另一只手疾点他胸前的玉堂、紫宫二xue,而后张开双臂,将脱力软倒的人抱进了怀里。
  两道劲气落身,柳元洵像是刚接触到空气一样,急促地喘息起来。
  “好了,没事了,别紧张,来,慢慢呼吸……”顾莲沼揽着他的腰,另一手在他背后有节奏地拍抚,声音轻而温柔,惊得沈巍甚至连眨了好几下眼睛。
  “沈大人……”柳元洵刚刚缓过劲,立刻扶着顾莲沼的肩,抬头看向他,“这位齐大人,大概里就是我托你找的人。劳烦沈大人将他的卷宗誊抄一份送来。”
  沈巍先是一愣,而后瞬间明白过来,惊讶道:“殿下是说,这位齐大人,就是那位姓刘人士?”
  柳元洵点了点头。
  沈巍抱拳道:“臣一定不负殿下所托。只是不知,殿下方不方便告诉臣,此人重要在哪里?”
  沈巍手里握着账册,又是刘黔源选中的人,柳元洵便没瞒他,“我怀疑……他就是找到名册的契机。”
  沈巍倒吸一口冷气,彻底失了镇定,“此话当真?”
  他和柳元洵都看过那本账册,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涉案官员之多、贪墨数额之巨,足以动摇国本。若按名册清算,整个江南官场恐怕都要经历一场血洗。
  柳元洵轻而重地点了下头,面色凝重道:“若能查实,凭那账册上的数额,抄没的财产抵得上江南五年赋税。”
  这句话如重锤般砸在沈巍心头。沈巍是带着皇命来的,冤案只能令他痛惜,但金银才是他的动力源泉。
  他猛地拍案而起,眼中燃起熊熊斗志,“十年前的旧案要查,现在的线索更不能放过!别说十年,就算齐大人死了二十年,臣也要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柳元洵轻轻点头,正要说话,却见沈巍已急着起身,“既如此,我便不多呆了,殿下请多保重!”
  “沈大人留步,”柳元洵道:“先吃饭吧,多大的事,也得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再说了,我邀你来吃饭,菜还没上桌你就走了,传到别人耳朵里,不知道又要编出多少故事。”
  沈巍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叹道:“殿下受委屈了。”
  “委屈倒谈不上,只是行事多有不便。”柳元洵看着沈巍,道:“既然提起了,有件事,我倒是想请大人帮忙拿个主意。”
  沈巍正色道:“殿下请讲。”
  柳元洵慢声道:“我若真的找到了名册,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带出江南?又或者,能否设法让我避开耳目,腾出半日时间?”
  沈巍初听时,还在跟着柳元洵的思路想办法,可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柳元洵,眼神变得惊疑而震惊,连声音都开始发颤,“殿下……殿下的意思莫不是,您已经有名册的线索了?”
  “不是线索,只是猜测,只有亲眼见到,才能证实。”柳元洵道:“若真是名册,不必带出来,只要我看过一遍,便能将内容一字不差记在心里。”
  沈巍只觉脑袋嗡嗡作响,短短半个时辰内,接连而来的震撼几乎让他有些恍惚。
  他甚至不知道柳元洵是如何做到的。他整日奔波在外,柳元洵却闭门不出,可截止目前,就连他握在手中的唯一一个突破口,也是柳元洵递到他手上的。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沈巍低声喃喃,说是想办法,可他思绪已经乱了。实在是帐册上涉及的钱太多了,多到他初时拿到账册时,甚至想过是刘黔源瞎编出来的。
  同样的,若是找到名册,按上头的人名,将一众官员抄家,便是解国困、振朝纲的大功劳。别说是沈巍了,就是以清正誉名的严御史,在看到账册之后,怕也会晃了神。
  第116章
  尽管激动,可现实和想像之间隔着一条天堑,在对手压倒性的实力面前,仅凭智谋终究是蚍蜉撼树,他们最缺的,就是能绝对信任的人手。
  沈巍眉头紧锁,语气凝重,“江南水太浑,臣甚至辨不出绝对可信的人,贺大人看似可信,但臣不敢赌,只不过……臣倒是有个法子,姑且可以当作试探,只是其中细节还要推敲。”
  柳元洵神色温和道:“沈大人但说无妨,细节之处我们再从长计议。”
  沈巍挺直身子,认真说道:“臣提议制作一份假名册,殿下可私下向贺大人求助,恳请他秘密派兵协助。届时,臣愿与贺大人一同前往。若他忠心耿耿,此番试探便当作一场误会,日后再寻良机;若他心怀不轨,临时发难,臣与神武卫的兄弟们,也定能奋力一搏。只是,这计画还有几处关键环节尚未完善。”
  这法子倒是真能试探出贺郎平是否忠心,却暗藏两大难题。
  其一,必须造出确凿证据,让贺郎平深信他们真的找到了名册。然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敌人监视之下,想寻个时机埋下假名册,难如登天。
  其二,敌方早已在京城安插眼线,时刻盯着柳元洵。若柳元洵真的信任贺郎平,常理来说应亲自前往,而非派沈巍涉险。
  沈巍提议道:“臣打算请殿下称病不出,如此一来,臣便能名正言顺代您前往。”
  道理虽说得通,可装病能不能瞒过去是一回事,即便骗过了所有人,柳元洵也完全可以等病愈后再行动,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既然是做戏,那便不能留下破绽。”柳元洵沉吟片刻后,道:“贺大人即便想反水,也不会在大军面前公然刺杀,大概率会选只有亲兵在场的时机动手。与其让沈大人涉险,不如我亲自前往。”
  沈巍深知此去凶险,可计画成功带来的巨大利益实在诱人,到嘴边的劝阻之词又咽了回去。
  柳元洵见他沉默,便知他也心动了,继续说道:“至于掩埋假名册的事,我倒有个主意。”
  沈巍顿时来了精神,“臣洗耳恭听。”
  柳元洵慢声道:“我此番来江南,将冯源远的女儿也一并带来了。起初只是怜悯她的遭遇,想让她看看故土。如今,倒是可以利用这个机会。”
  沈巍:“殿下待如何?”
  柳元洵道:“前几日,我曾与她一并看过冯家旧宅,碍于冯家是罪人,不可立碑,也不可祭拜。若是我以怜她受苦为由,允她于山中私下祭奠,也是个由头。淩亭轻功超绝,介时可让他假扮成小厮,趁凝碧祭拜时,去附近掩藏个假名册,倒也不是难事。”
  沈巍一拍大腿,兴奋道:“好主意!有了这个正当理由,事情就好办多了。而且山中偏僻,就算有人跟踪,也不似在城中般处处都是眼线!”
  柳元洵笑着点了点头,又在饭间与沈巍商议了一下细节,也算是将这件事敲定了。
  整个商议过程中,顾莲沼始终安静地侍立一旁。虽未插话,但他的心思全在柳元洵的安危上。
  劝是劝不住的,他也不想劝,柳元洵不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孩子,他所能为他做的,便是尽力扫除这段路上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