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十几年前高官通倭的乱象,或许又要上演了。
  ……
  眼见暮色渐浓,柳元洵便留了沈巍吃饭。
  席间,他佯装不经意地问道:“沈大人对江南名士,可有了解?”
  沈巍咽下口中脂润喷香的鸭脍,随意应道:“了解谈不上,但来江南时,翻看过近十年的案牍卷宗,不知殿下具体想了解哪类人物?”
  柳元洵迟疑片刻,轻声问道:“有姓刘的吗?”
  “刘……”沈巍凝眉思索,又问:“除了姓氏之外,殿下可还有什么线索?”
  柳元洵叹道:“此人若真的存在,想必是声名显赫之辈,只是不知道是官员还是侠士,且据我推测,此人离世也有十年了。”
  沈巍摇头道:“如果是十年前的事,臣便不清楚了。殿下若是想知道,不如再说说细节,也好方便臣打听。”
  可柳元洵知道得也不多,甚至连“侠士刘三”的存在也只是他的猜测。此时也只能一笑带过,让沈巍不必放在心上,不知道便算了。
  饭罢,沈巍告辞离去。
  淩晴知道他在想事情,所以收拾碗筷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待淩晴走后,柳元洵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看向身侧的顾莲沼,低声问道:“阿峤,你对江南按察使可有了解?”
  顾莲沼虽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却自有一套记人技巧,略一思忖,便将按察使和脑子里的人对上了号。
  顾莲沼道:“五年前,前任按察使审案失当,虽不是大案,他却以此为由,上表请辞。皇上便派了卢弘益南下赴任。”
  柳元洵问道:“这个卢弘益,在京中是什么身份?背后又是谁?”
  顾莲沼道:“这卢大人在京中倒也有些名气。他本家没出过什么人物,可他的老师是督察院的严御史。卢大人父母双亡,便将严御史当自己亲爹一样侍候了十多年,就连端溺接痰这样的事也亲历亲为,师徒情谊深厚非常。”
  柳元洵立即懂了。
  朝堂之上,能与孟阁老分庭抗礼者,除六部之外,唯有督察院左都御史。
  既然连他都能意识到孟谦安在江南一家独大,柳元喆自然也能想到。将左都御史的学生派来做按察使,显然是为了制衡。
  柳元洵虽不了解卢弘益,但他知道严御史。
  他是连先皇都敢直言顶撞的老臣。他记得,父皇曾称赞严御史“皎然冰魄,澄澈玉心”,说他清正廉明无人能及。
  可这年头,亲生父子尚会反目,况且门生?
  他不是严御史,不知道严御史是如何看待卢弘益的。但在他眼中,严御史的身体并未差到不能自理的程度,卢弘益却甘愿躬身端溺接痰,做下人才做的活,若非至情至性,便是野心勃勃、隐忍非常。
  卢弘益不可轻信,孟谦安更不足恃,贺郎平亦似有所隐瞒。除了这三人以外,便只剩下刚被拿住把柄的于文宣了。
  是敌是友,多少得探过了才知道。
  正思忖间,常顺已经拎着装药的提盒走来了。
  浓褐色的药汁只是刚端出来,苦涩之气便扑面而来,柳元洵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味道,仰头一饮而尽。因为吃糖损药效,即便喉间苦涩难挨,他也只用温水漱了漱口。
  顾莲沼见他眉心微蹙,料想此时上榻也睡不安稳,便拿了大氅披在他身上,低声道:“夜风未起,不如出去走走?”
  柳元洵点了点头,和顾莲沼牵手出了屋,踏着青石板路,在庭院中徐徐漫步。
  不知不觉间,竟也慢慢走到了马厩前。
  乌霆和乌云本已经睡了,听见动静,乌霆睁眼站了起来,探出头,用那双湿润而溜圆的眼睛看向相携而来的一对璧人。
  顾莲沼握着柳元洵的手摸向乌霆的鬃毛,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亲昵道:“反正还早,要不要试试骑马?”
  柳元洵有些心动,便点了头。
  顾莲沼将他抱上马背,细心调整马镫,手柄手教他握缰之法。柳元洵从未骑过马,加上略有惧高,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的笨拙之感。
  顾莲沼只觉得他可爱,很想上马与他共骑,可他要是上了马,那就不单单是学马了。
  别的可以不学,但骑马的本事还是要掌握的,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柳元洵若是会骑马,也能多些保障。
  庭院狭小,马儿跑不开,也走得慢,柳元洵很快便掌握要领,即便顾莲沼松开缰绳,他也能扯着缰绳在院子里踱步了。
  毕竟新鲜,柳元洵兴致很浓,短暂地将那些糟心事都抛在了脑后,眼中只有身下神骏的黑马。
  乌霆似乎也知道身上的人很虚弱,步子迈得又慢又稳,说是带着他走,倒像是哄着他玩,甚至比平时还要乖顺。
  顾莲沼给他留出了足够的空间,站在不远处静静望着他,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柳元洵在他眼里就像一幅画,无论从什么样的角度去看,都是完美的。苍白病气出现在别人脸上,大多憔悴不好看,可出现在柳元洵脸上,只会让他心怜心软,想将他好好保护在怀里。
  风渐起,马背上的颠簸让柳元洵逐渐蹙起了眉,索性勒住了缰绳。
  这么高的马,没有矮凳,他又不会武功,靠自己自然下不去。柳元洵垂眸望向顾莲沼,清澈的眼睛盈着依赖和亲近,像是在对他说:抱我下来。
  顾莲沼轻舒一口气,缓步上前,仰首望着马背上的人,双臂舒展,低声道:“来。”
  他并没承诺什么,可柳元洵就是觉得他不会摔了自己,他松开缰绳,像朵轻盈的云般扑入顾莲沼怀中。
  顾莲沼稳稳接住他,足尖轻旋卸力,柳元洵伏在他怀里,月白色的衣袂在夜色中翩跹,恍若归家的白蝶。
  柳元洵只觉得自己被抱得很紧,头晕目眩间,耳侧传来一道低哑好听的声音:“我接住你了,阿洵。”
  柳元洵还未睁眼,身子忽地一轻——顾莲沼竟掐着他的腰将他高高举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柳元洵慌忙睁眼,正要抱怨顾莲沼又作弄他,却对上一张粲然的笑颜。
  这笑容太满足了,也太开心了,因为情绪浓烈而纯粹,柳元洵甚至觉得此刻的顾莲沼看上去有点天真——天真到像个炫耀自己宝藏的孩子。
  腰间的掌心温热有力,柳元洵并不觉得难受。他撑住顾莲沼的肩头,垂眸轻笑:“倒是从没以这个角度看过你。”
  “好看吗?”顾莲沼仰着脸问。
  柳元洵有些内敛,夸不出口,只是轻轻点头。
  “可我觉得你更好看。你身后就是月亮,弯弯的……”说着,他忽然将手举高几分,笑道:“瞧,现在你坐在月亮上了。”
  柳元洵是天生的美人,肌肤胜雪,骨相清绝,眉眼如画,美得超脱性别,宛如玉雕神像般温润剔透。
  柳元洵自然看不见,但他能看见顾莲沼的眼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就是最好的幕布,映着一弯玄月,和玄月前的他。
  柳元洵抬手去碰他的眼睛,声音也放轻了,“嗯,我也看到了。”
  顾莲沼原本还在笑着看他,恰有一道风拂过,将柳元洵的发丝吹得扬起。柳元洵被风迷了眼,下意识抬袖遮眼,衣袂飞扬间,恍若下一刻便要乘风归去。
  顾莲沼心头蓦地一紧,被这一幕吓到了,手一落,便将人紧紧搂进了怀里。
  柳元洵被他像玩具一样抛上抛下,心跳都变了,可对着那双盛满欢喜的眼睛,又没法怨他,只嗔怪道:“好玩吗?”
  顾莲沼搂紧他的腰,将脸埋在他颈窝,声音闷闷的,“不好玩。”
  方才逗弄人的是他,此刻闹别扭的也是他,柳元洵无奈又好笑,艰难地抬起被紧缚的臂弯,扯了扯他的头发,提醒道:“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柳元洵早就发现了,顾莲沼很喜欢黏着他,走路要牵手,站着要揽腰,从最初的搀扶,到后来几乎将他整个拥在怀里带着走。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这份温度。
  可今日,顾莲沼竟主动松开了手。
  柳元洵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见顾莲沼半蹲在他面前,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柳元洵婉拒道:“我能走。”
  顾莲沼非要强求:“可我想背你。”
  柳元洵拗不过他,只好趴上那宽阔的后背,双臂环住他的脖颈。
  身体腾空的瞬间,柳元洵意外发现这感觉竟比想像得自在许多,再加上顾莲沼刻意放低腰背,所以趴着的时候很舒服。
  按理说,以他孱弱的体质,小时候该常有小太监背他才是。可正因他身子太差,稍有颠簸就会发病,连累了不少太监受罚,所以后来,他宁愿闷在屋里,也不愿出门了。
  柳元洵趴在顾莲沼肩上,望着沿途的假山流水,忽然灵光一闪,“阿峤,你想听故事吗?”
  顾莲沼没多想,随口应了句:“想听。”
  “那我讲给你听。”柳元洵难得起了捉弄人的心思,念头一起,自己的心跳先变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