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想到这里,顾莲沼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猛地站了起来,屈指放在唇边,吹出一声悠长的口哨。
  听见哨声的扫把尾和乌霆竖起耳朵,循着声音狂奔而来。
  顾莲沼则趁着它们赶来的间隙,对常顺说道:“公公,王爷身边只有常安公公一人,我实在放心不下,想先行一步,还望公公体谅。”
  常顺牵了牵嘴角,道:“大人不必顾虑我,自去便是。一个多时辰后,我也纵马来追。”
  顾莲沼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等乌霆来了以后,他迅速翻身上了马,动作间,胸前有个瓷瓶稍稍一晃。顾莲沼这时才回味过来,为了一击必杀春四娘,他竟也意外拿到了解药。
  第104章
  河上的大火不仅烧毁了官船,淹死了瑞王,还阻断了后续几辆商船的航道。要不是县太爷及时清理了堆积在下游的焦木残骸,这几辆商船怕是还得在原地滞留好些时日。
  可即便顺利通行了,商船上的众人依旧神色萎靡,显然遭受了不小的惊吓。
  起火之前,这群常年走南闯北的商客们,还围坐一处,热烈地讨论著各地商行的行情与物价。聊来聊去,恨不得当场拜把子。
  然而,第二日清晨,众人赫然发现,船上竟莫名少了一小半人。短暂的慌乱过后,这些商客们终于意识到那些曾与他们称兄道弟的人,极有可能就是一直潜藏在人群之中的探子。
  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他们对此毫不知情;但往大了讲,一旦与朝廷之事扯上关系,那必定是桩棘手的麻烦事。
  所以这些行商们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心照不宣地选择沉默,就连平日里喜欢上甲板闲聊的人,如今也都销声匿迹了。
  附近这几辆商船,都是自北往南去的,船上搭载的商人大多是前往南方采买货物的,跟常顺搭话的福生就是其中一员。
  这是福生头一回跟着自家大伯出门,去江南是去采购茶叶的,初出远门的福生看什么都新鲜。哪怕常安面色冷淡,他也毫不介意,反而看着他崭新的衣衫,艳羡道:“卫大哥,您这一身绸缎,不便宜吧?”
  常安话不多,只淡淡地回了句:“还行。”
  “福生!”见侄子和常安搭话,福生的大伯招了招手,将人叫了回来。
  常安化名卫宏鸣,对外宣称自己是前往江南探亲的京中富绅。他衣着考究,不经意间总会露出高高在上的神色,要是有人不小心碰了他的袍子,他总会下意识皱眉避让。
  可他的这层伪装,也只有涉世未深的福生看不破了。
  福生的大伯将他拉到一旁,拿手指狠狠戳了戳他的额头,骂道:“你这眼睛长着是用来出气的吗?也不仔细瞧瞧,那人要是真的家财万贯,怎么会穿着开了线的鞋子?又怎会在内衬里穿着粗布衣衫?”
  福生瞪大眼睛,很是不解,“可他的衣服就是好料子!我摸过的!”
  福生的大伯嗤笑一声,不屑道:“福生啊,我今天就给你上一课。看一个人有钱没钱,不要看他的外衣,要看他衣服底下穿得是什么。能见人的,都是穿出来给人看的;外人轻易看不到的,那才是真正属于他自己个的。”
  他隐晦地朝常安的方向指了指,道:“他啊,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这一件外衣了,典型的打肿脸充胖子。八成是祖上阔过,但到他这一代,妥妥是落魄了。说是去江南探亲,可你瞧他带的那点薄礼,恐怕不是探亲,是穷亲戚走投无路的投奔吧!”
  这话有理有据,福生瞬间被说服,疑惑变成了惊叹,佩服道:“我大爷不愧是我大爷!”
  福生大伯高深一笑,十分自得。
  其实,这一点并不难看穿,周围的行商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所以没几个人愿意主动和常安搭话。
  站在甲板上的常安将这一切尽收耳中,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他是太监,不是戏子,加上早早净身入了宫,许多习惯早已根深蒂固,一时之间难以改变,细节处也和普通男人有差别。与其漏洞百出地扮演一个商客,倒不如在假身份之上,再套一层假身份。
  所以,他才在顾莲沼的提点下,伪造出了这样一副形象,目前来看,效果很不错。
  为了更好地观察局势,常安每日都会在甲板上停留一段时间。眼见着商船如计画般顺流直下江南,他便转身回了船舱。
  毕竟是商船,船舱内的条件极为简陋,又冷又潮。柳元洵坐在简陋的木制轮椅上,身上裹着好几层厚厚的褥子,即便脸上涂抹着浓重的妆容,依旧难掩病容。
  为防隔墙有耳,常顺回了船舱后并不说话,反正柳元洵对外的身份是哑巴,所以二人便在寂静中,通过手势进行交流。
  见常顺示意一切顺利,柳元洵点了点头,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为了更好地隐匿身份,柳元洵男扮女装,借助轮椅掩盖了自己不同于女子的身高,脸上还敷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妆容虽浓艳俗气,但好在他五官柔和,身形瘦弱,扮起女子来,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计画进行得很顺利。
  有了假尸身的牵制,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察觉到他的真实行踪。等那群人发现不对劲时,他早已成功抵达岸上,与当地的守卫军会合了。
  可自从船上燃起大火,有件事,柳元洵一直没有想通。
  初听顾莲沼的计画,他虽答应了下来,可也只是想将准备做得万全些,并不认为那些人真的会放火烧船。
  毕竟,他们还没有拿到图谱,应当不会上来就要自己的命,可他们这一烧船,却再一次推翻了他的猜想。
  在那些人眼中,拿不到图谱便要杀人,显然是将他视为与图谱具有同等威胁力的存在。
  可这说不通。
  倘若图谱指向的,真的是藏有名册的地方,那么对于那些人而言,只要找到名册并将其毁掉,威胁自然就解除了。
  这世间最难寻觅的,便是毫无线索的东西。倘若他还活着,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好歹能寻得一条明路。
  可若是杀了他,除了能拖延少许时间外,还能有什么用呢?他死了,他身后的人自然会选下一个人来入局,沈巍也好,其他人也罢,死了他一个,还有千千万万个。与其在茫茫人海中大海捞针,倒不如紧紧盯着他,伺机而动。
  无论怎么看,直接杀人都是很不划算的买卖。
  柳元洵可不认为对方是一时冲动、犯傻才会对自己下手,而是他身上除了图谱之外,必定还存在着某些让背后之人深感忌惮的东西,这才致使他们宁可中断线索,也要对自己痛下杀手。
  但这东西是什么,他目前还想不透。
  他只能猜。在他自己看来,他能被称作优点的,除了王爷的身份,就只剩寻求真相的执着了。
  正想着,船身一个颠簸,柳元洵脸色便是一白,他下意识攥紧了手,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般的不适。
  他已经幸运地逃过了死劫,比起避火坠河的惊险,这些颠簸根本算不得什么。
  他只需熬过这一个白天,再撑过一个夜晚,等明日天亮之时,便能上岸了。
  ……
  江南与京城相距上千公里。大军行军时,不仅要考虑一路的物资补给,还需衡量道路的通行条件,没有十几天,根本到不了江南。
  但单人快马就不同了,除却必要的休息外,甚至可以横穿小路,大军需要十几天才能走完的路程,一匹快马五六天便能轻松跑完。
  所以当顾莲沼骑着快马,顺着逼仄的山道险路直抵渡口时,柳元洵所在的商船还未抵达岸口。
  此时已入南方地界,天边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比起北方瞬间将人浸透的倾盆大雨,南方一落雨,最先感觉到的不是水,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潮气。
  由于时间差的缘故,前来接应瑞王的地方官员,尚未收到瑞王遇刺的消息,依旧依照信函中约定的时间,驻守在河边,并拉起了一条长长的防线,严禁任何行人靠近。
  顾莲沼将乌霆牵至树下,自己则撑起一把油纸伞,在雨水敲击伞面的“沙沙”声中,静静地眺望平静的河面。
  渐渐地,一个小黑点出现在视线尽头。随着船身逐渐靠近,轮廓愈发清晰,顾莲沼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每一次跳动,都饱含着难以言喻的期待。
  他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也从未如此深切地想念过一个人;更未曾体会过,仅仅只是遥望着那个人即将出现的方向,就如此期待而欣喜的感觉。
  船终于缓缓靠岸。
  顾莲沼脚步不自觉加快,可走了两步便发现,那不是柳元洵所在的那条船。
  本该感到失落的。
  然而,河面尽头出现的另一个小黑点,瞬间将他的失落转化为更为浓烈的期待。
  他想见他。
  迫切地想。
  时间在期待中无限拉长,明明心跳的那样快,他却觉得一次心跳就要花费许久的时间,近在视线里的船也走得格外慢,好似早早便停了,只是凭藉着水流的推动缓缓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