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顾莲沼道:“你怀疑这些东西,是孟谦安为了表孝心,所以特意奉上的?”
  柳元洵轻轻叹了口气,道:“在经历书房刺杀之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在经历刺杀之后,他再一次推翻了自己的论证。
  第102章
  自从被卷入这件事情,柳元洵一共遭遇过两次刺杀,一次是冯虎,一次是江湖杀手。
  “冯虎死后,我便被搅进王家贵女的案子里,若无法及时脱身,便会被判监禁。我那时以为,因为府内高手众多,所以他们只能找不会武功的人避开府里的耳目。若冯虎得手,我身死,此事便就此了结;若不成,还有王家贵女的案子等着我;可背后之人若能驱使会敛息之术的人,他要真想取我性命,一开始就会派那人向我动手。”
  顾莲沼的心被柳元洵的假设猛地揪起,他听不得这样的“假如”,更难以预想这事要是真的发生了,他会怎么样。
  若不是柳元洵那近乎执着的态度,他简直恨不得立刻拽着他回京,再也不理这些烂事。
  可看着柳元洵沉静的眉眼,他的心情又渐渐平复下来,他很清楚,柳元洵看着和软,可他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拦。
  柳元洵并不知道他波折的心路历程,继续道:“所以,背后之人,一开始其实对我手下留情了。假设凝碧说得是真的,那对我下手的,自然也是孟谦安,可我与孟谦安素无往来,他若有能力杀我,是不可能对我留情的。能对我容情的,只能是……”
  说到这里,柳元洵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怅惘,“只能是那个从小看着我长大,待我如同亲子一般的孟阁老。”
  可即便如此,孟阁老也依然会在真正感受到威胁时,毫不犹豫地对自己下手。
  柳元洵身形单薄,轻声叹息时,眉间浮现淡淡的哀色。
  在做出假设时,他甚至在想,以孟阁老的城府,他会不会早已料想到,自己会因此将怀疑的矛头对准他。
  又或者,即便料到这一丝容情可能会成为指向自己的罪证,但孟阁老还是想在尚有转圜余地之时,留他一命。
  他没有答案,只是觉得累。
  他短暂的前半生里得到过无数宠爱,可所有的爱都不纯粹。掺了恨的,权衡过后的,被利益拉扯的面目全非的,所有人都爱着他,所有的人也不仅仅只爱他。
  但他不能怪任何人。
  他生于皇宫,长于皇宫,一生都身处利欲的漩涡中心,看过太多身不由己,正因如此,才格外珍惜淩氏兄妹与顾莲沼。
  想到这里,柳元洵轻轻覆上怀抱着他的手,低声道:“其实我所求不多,不必待我多么好,只要不背叛,不隐瞒,我就知足了。”
  话音刚落,抱着他的手臂陡然收紧,紧贴着他后背的胸膛也剧烈起伏了一下。柳元洵心中疑惑,正要转头去看,却听见了顾莲沼的声音,“对我来说,再也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人或者事,所以,我不会像他们一样的。”
  这话,乍听像承诺,可若是细细去想,会发现顾莲沼其实什么也没说。他既不敢保证自己没有背叛,更不敢直言自己毫无欺瞒。
  可柳元洵没有深想,他只是将这话放在了心里,缓缓握住了顾莲沼的手。
  ……
  马车上能做的事不多,第一日的新鲜劲过去后,柳元洵又病了三日,待到彻底恢复,也已经到了换乘水路的时候。
  运河上的船很大,大到仅仅是一小方床板就能容下柳元洵的整个轿子。
  初至河边那日,天气晴朗,无风无澜。柳元洵走出轿子,在顾莲沼的陪同下,在岸边散了会步。
  岸边行人稀少,除了少数行色匆匆的商贾,便只剩几个聚在一起嬉笑玩闹的孩童。孩子们你追我赶,打闹间一个不留神,便朝着他们撞了过来。淩亭抬臂一挡,反手将那孩子推开了。
  顾莲沼也伸手扶了一把,险些摔倒的孩子这才站稳脚跟。那小孩撞了人也不道歉,被推开后也不哭闹,满心只惦记着早已跑远的同伴,又大喊着追了上去。
  柳元洵侧目望去,不由有些担忧,“也没大人看着吗?脚边就是河,孩子们推推搡搡的,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主子不用担心,”淩亭宽慰道:“这一带的人家世代以打鱼、渡河为生,家中男女老少皆会游泳,即便不慎落水,也不会有事。”
  柳元洵安了心,道:“原是这样啊。”
  没走几步,手持斗笠的淩晴便快步追了上来。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斗笠戴在柳元洵头上,随后退后一步,仔细端详一番,赞叹道:“还别说,主子您戴着这白纱斗笠,看上去更像神仙了。”
  柳元洵抬手扶了扶斗笠,颇有些惊奇地感慨道:“想不到竟有如此薄透的纱,从外面瞧不见里面,却又丝毫不影响里面的人视物。”
  淩晴也给自己买了顶青纱斗笠,为柳元洵戴好后,她也将青纱斗笠戴在了自己头上,好奇道:“这样好的东西,为何京城不多见?”
  “环境不同罢了。”柳元洵将指尖探出衣袖,缓缓感受着风的轻抚,“南方的风轻柔绵软,带着些许湿气,人戴着斗笠走在风中,薄纱随风轻扬,自然很好看。可京城地处北境,不刮风时闷热难耐,薄纱除了捂出一身汗,毫无用处;一旦刮风,狂风呼啸,薄纱只会紧紧贴在脸上,别说好看了,恐怕还会吓到路人。”
  淩晴脑海中浮现出那副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我也要买,专挑刮风天戴着上街,随机吓死一个路人!”
  柳元洵淡淡一笑,不再多说。
  虽说已到南方地界,可毕竟时值寒冬,冬风就算再温柔也是冷的。
  柳元洵没停留太久,一刻钟后便在淩晴的搀扶下,回到了已经被运上船的马车。
  水路不比陆路,上船前需一次性采买齐全所需物资。于是,五条大船在河岸边停靠了一晚,次日清晨,才伴着悠悠水波,缓缓驶向江南。
  与此同时,一直紧紧跟随在大军左右的数道暗影悄然分成两拨,一拨隐没在岸边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另一拨则乔装成货船上的商贾,紧紧跟在官船之后。
  ……
  越是临近关键时刻,春四娘就越是镇定。
  她展开字迹模糊的纸条,将上面烂熟于心的几个字看了又看,娇媚的五官满是凝重之色。
  她身后蹲着一个低头磨刀的孩童,孩子身形小巧,手中的刀也不大。每磨一下,他的身体便不自觉向前倾一下,脑袋上用红布绳扎着的两个小发髻也跟着晃悠,看上去颇为可爱。然而,他一开口,那稚嫩的声音里却透着无尽阴森,“要不是他身边还跟着个男人,我今日在岸上便能结果了他!”
  他长着孩童的模样,声音也稚嫩无比,可浓重的杀意扭曲了他的脸庞,看上去无比可怖。
  听到这声音,春四娘不赞同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说道:“三哥,你太莽撞了。”
  被称作三哥的男人是个侏儒,闻言很是不服,“我莽撞?!要不是你不配合我,我拿到的就不是一张字条,而是瑞王的项上人头!”
  “事情没那么简单。”春四娘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你能看见瑞王身边只有一个护卫,并不代表他身边真的就只有那一人。说不定在你靠近他的瞬间,暗处早已有利箭对准你了。”
  三哥还想争辩几句,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了下去。
  片刻之后,他又开口问道:“顾莲沼真的可信吗?”
  “只要解药在我们手中,他便可信。”春四娘对此倒是颇有把握,“顾莲沼此人,阴狠毒辣,冷漠无情,人能伪装,刀不会,你只要见过他的刀,你就会知道,他是个为了活着不择手段的人,绝不会刻意哄骗我们。”
  “况且,”春四娘冷笑一声,狐狸般的媚眼中闪过一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辣,“即便他骗了我们,瑞王也绝难逃脱一死!”
  三哥依旧低头磨着刀,虽未出声应和,但他心里明白,若完不成任务,死的便是他们,且他们的死法会比瑞王凄惨无数倍。
  在一片沉默中,鸽子扑闪着翅膀的声音自半空传来,春四娘精神一振,猛地推开窗户,抬手接住一只飞鸽,从它脚上绑着的小竹筒里掏出来了一张字条。
  三哥放下手里的刀,走近道:“怎么说?”
  春四娘看着上头简短的符号,将一个个符号转译成了情报,“探子说,马车里亮着灯,看影子像是瑞王,可他从未踏出过轿子,偶尔在船板上走动也戴着斗笠,身侧的人倒是没变,依旧是那一男一女。”
  三哥又追问:“那顾莲沼呢?”
  春四娘答道:“字条上没提,没提便意味着他没有露面。”
  大年初一,她曾于顾莲沼约定,等行至江南水路时,他要说动柳元洵弃船上岸。等他将人带上了岸,入了他们的伏击圈,活捉了柳元洵,自然会将解药交给他。
  这对顾莲沼来说,倒不算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