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淩晴的功夫较他逊色一些,迟了两息才听见顾莲沼的脚步声,“确实来了!主子,那我便去传膳了。”
  柳元洵点了点头,目送她绕过屏风,又眼看着顾莲沼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披着一身寒霜,脸色冷峻沉郁,许是刚从诏狱里出来,身上带着股阴冷的煞气,这样子,倒和初见时差不多了。
  柳元洵亲手替他倒了杯水,往前一送,担忧道:“出什么事了?”
  顾莲沼接过杯子,又顺着柳元洵的目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有些不解:“为何这么说?”
  “我瞧你脸色不大好,还以为……”
  顾莲沼一怔,而后瞭然,他屈指揉了揉眉心,道:“没出事,只是……”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对柳元洵解释,毕竟真正的他一直都是这副表情。
  他会做戏,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做戏,毕竟一无所有的时候,他什么人都得罪不起,只能赔着笑脸慢慢往上爬。可等他进了诏狱后,需要看人脸色的时候就少了。
  刘迅只按成果论功劳,诏狱里又是他的天下,没人需要他时刻挂着笑脸谄媚。
  再者,那里黑压压一片,人和人隔了半步便看不清脸了,他便也习惯了顶着副没什么表情的脸。
  况且,他刚刚审讯完犯人,手段颇为狠辣,即便来王府的路上已尽力收敛,还是被柳元洵察觉到了异样。
  这般解释难以说出口,顾莲沼只能找个藉口:“有些累了。”
  “累了便早些歇息吧,”柳元洵推了推他的手,“先喝点茶。”
  顾莲沼仰头饮尽,润了润喉,便说起萧金业的事情,“他听闻滴骨验亲可破后,情绪不稳,几近昏厥,待缓过来之后却又什么都没说,听见账册的事情,也一言不发,既没提想翻案重审的事,也没说要见你。”
  滴骨验亲是萧金业被定罪的关键,若是能早点破解,萧家上下也不至于走上绝路。萧金业乍一听闻此法可解,情绪崩溃也是正常。
  只是,他如果不打算见面,那便说明还没有到见面的时候,区区一本账册,或许并不是他最想让自己看见的东西。
  柳元洵问:“你可曾与他说过我年后要去江南的事情?”
  顾莲沼答道:“说了,他叮嘱王爷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柳元洵喃喃自语,“这倒有些蹊跷。他的意思是,江南有人会对我不利?”
  顾莲沼分析道:“若此案根源在江南,那这一路,便是对方下手的绝佳时机。”
  淩亭听着他们一问一答,心里酸涩得厉害,好在还能强自忍耐。可当听闻柳元洵要去江南时,不由脱口而出:“主子,您要去江南?什么时候?”
  “倒是忘了跟你说。”柳元洵看向淩亭,解释道:“前几日进宫,皇兄命我年后前往江南。这便要辛苦你和淩晴多做些准备了。”
  淩亭脸色骤变,急道:“主子,如今正值寒冬,江南路途遥远,少说也得在路上奔波七八日,您这身子如何受得了!还请三思啊主子!哪怕等冬天过去再出发也好。”
  柳元洵暗自叹了口气,轻声解释道:“你担忧的不无道理,可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撑得住。况且,虽是冬日,但越往南走,气候愈发暖和,路途虽远,却不至于一路冰寒。”
  淩亭顾不上拈酸吃醋,只担心他的身体,平日里他事事以柳元洵为先,唯独在此事上,难得地坚持:“主子,您再想想吧。我知道您心系萧金业的案子,可这案子并非一月两月便能了结。哪怕您推迟一个月动身,那时也暖和许多……”
  “淩亭,”柳元洵打断了他的话,声音轻柔,但不容置喙,“我已经决定了。”
  “来啦!饭来啦!主子,您猜猜今儿都有什么……”菜。
  淩晴拎着提盒走进来,立刻就察觉到气氛不对,且她哥低着头,王爷的眼神也落在她哥身上,她便知道是淩亭说错话了。
  她将提盒放到桌子上,又绕到柳元洵身边,抱住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主子,我哥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没有,”柳元洵微微一笑,解释道:“因过些时日我要去江南,淩亭担心我身体吃不消,便劝了几句。”
  淩晴很清楚,连她哥都劝不动,足以证明柳元洵心意已决,自己再劝也是徒劳,于是说道:“去江南就去呗,我还没去过呢。现在去,正好能瞧瞧冬天的江南什么样。”
  说罢,她轻轻撞了撞淩亭的胳膊,问道:“是不是哥?你是不是也没去过江南?”
  淩亭明白她是在有意缓和气氛,只能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是。”
  柳元洵看着淩亭,心又不忍,又解释了两句,“我知道你担心我。如果只是为了案子,推迟半个月动身也无妨。只是如淩晴所言,我也想看看江南的冬天,是否真如书中所写那般,所以才如此匆忙。”
  既然如此,为何不等明后年再去?江南又不会老,迟一两年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没问。
  他知道柳元洵几次三番的解释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他不能再忤逆下去了。
  “好了,”柳元洵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坐下吃饭吧,大家都饿了。”
  台阶已经送到了他脚下,当主子的,没几个能做到这个份上的。淩亭拉开椅子坐下,低头刹那,悄然眨了下眼,掩住了眼中的湿润。
  饭前的气氛虽不大好,好在淩晴活泼,三两言语便让气氛回暖,开始讨论去江南的路上都要准备些什么。
  “我要骑着乌云去!”
  “乌云?”柳元洵问道:“那匹蒙古马?”
  “嗯嗯!”淩晴笑着点头,“它的妈妈也好起来啦!主子,我们要带着它妈妈一起去吗?”
  “行倒是行,只是淩亭已经有白雪了,那多出来的这匹马……”柳元洵看向顾莲沼,“你有惯用的坐骑吗?”
  顾莲沼摇了摇头,道:“锦衣卫的马都是朝廷的。”
  “那倒是巧了,”柳元洵笑了,“饭后,你和淩晴一起去马厩看看吧,若是有缘,起个名字,便是你的了。”
  “好啊好啊!”淩晴乐道:“我哥的马是白色,叫白雪;我的马是黑色,叫乌云;如果大马和顾侍君有缘,要叫什么名字啊?”
  顾莲沼本在低头吃饭,听见这声“顾侍君”,筷子便是一顿,他咽下口中饭菜,看向柳元洵,“你觉得呢?该叫什么名字?”
  柳元洵想了想,道:“既是黑马,又以速度见长,不如叫乌霆吧。”
  “乌霆好耶!”淩晴迫不及待道:“不如现在就去看吧!我敢保证,顾大人一定会喜欢乌霆的,乌霆比乌云还要听话!”
  柳元洵笑着摇头,“不行,要先吃饭。”
  淩晴这一打岔,话题便不再围绕柳元洵的身体状况,关注点反倒落在了那两匹马上。
  吃到一半,淩晴一拍脑门,“坏了,我得煎药呢,要不哥你陪着顾侍君去看马吧,反正你也要去帮白雪梳毛,正好和顾侍君一块过去。”
  淩亭动作一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了声:“好。”
  饭罢,淩晴还没来得及收拾餐盘,就开始催促淩亭去看马,柳元洵也跟着催了一句,顾莲沼便跟着淩亭走了。
  马厩在后院,距离柳元洵的卧房有好一段距离。
  他二人并肩走着,速度并不快,气氛很是沉默。
  走到马厩时,淩亭先摸了摸轻声嘶鸣的白色大马,而后便指了指栏杆隔起的马厩另一头,道:“乌云和乌霆都在这里。”
  顾莲沼点了下头,道:“有劳。”
  如淩晴所说,乌霆是匹极为温顺的母马,养好了病之后,体态越发彪健,丝毫无愧于蒙古马的美名。
  淩亭梳了两下马毛,最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顾大人,你既然已经留在了主子身边,能不能……能不能多看顾着他的身体,不要……”
  他这话实在僭越,可想起方才的事,他又忍不住多嘴。顾莲沼既然成了王爷的枕边人,合该为他的身体着想,他既然知道主子要去江南,为何不出言劝一劝呢?他既已成了主子的人,他说话,该是有份量的。
  顾莲沼摸着乌霆的额头,静等着淩亭把话说完,可淩亭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久久没有下文。
  顾莲沼没看他,也没回答他,反倒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昔日嫁入王府的,是个清白尊贵的贵女,淩大人也会处处吃味,处处提点吗?”
  淩亭一愣,“这话是何意?”
  顾莲沼抬头看向淩亭,勾了勾唇,露出一个略有些冰冷的笑容,“我的意思是,如果王爷娶得人不是我,淩大人也是这般态度吗?”
  淩亭听不懂,他也不想听懂,“我是王爷的侍卫,自然要处处替王爷着想,顾大人若觉得冒犯,我日后不会再提了。”
  他抱了抱拳,道:“王爷身边不能没人侍候,乌霆就在这里,顾大人自便。”
  说完,不等回应,他便转身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