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别绕了……我头疼……”柳元洵捂住额头,实在想不通,明明只是夸他笑起来很好看,为什么差点吵起来?
  果然,哥儿不能随便夸,夸了一定会出事。
  顾莲沼冷笑一声,将头转了过去。
  柳元洵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忍不住小声嘟囔道:“那这匕首你还要不要了?”
  顾莲沼心里沉着郁气,刚想使性子说声不要了,又自己劝自己:何必跟好东西过不去。
  思来想去,他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要。”
  第43章
  顾莲沼说完,等了半响,见没有回应,忍不住掀眸看向柳元洵,却发现他正在抿着唇忍笑。
  这几日,柳元洵的气色日渐好转,虽不及常人,却已远胜先前那病弱不堪的模样。
  此刻他正悄然偷笑,白玉般的手指轻掩着唇畔,鸦羽般的睫毛也低垂着,颊边泛起淡淡绯色,宛如冬日后的第一抹春色,浅淡中透着娇嫩。
  在这样的好颜色下,顾莲沼心中的郁气悄然消散,倒也能好好说话了。
  两人原本一正一侧而坐,柳元洵刚又在刻意躲他,整个人都挤在了角落里,恰好空出一大片位置。
  位置都留出来了,不坐岂不是可惜?
  顾莲沼起身,跨步落座,随后动作利落地从柳元洵怀里将匕首掏了出来。
  柳元洵一惊,下意识起身欲躲,却发觉轿内空间有限,若直接坐到另一侧,未免太过失礼。
  思及此,他只得静坐不动。
  坐了片刻,他又悄悄抬眸看向身侧,就见顾莲沼正垂着眸子,安静地把玩着匕首,瞧上去倒是无害得紧。
  柳元洵心中生出疑惑。
  顾莲沼虽看似凶悍,待他也略有些冷淡,却从未真正伤害过他,反而以真气为他调养身体,分明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可他为何这般怕他?
  这畏惧与初见时,因他满身血腥而生的恐惧不同,如今这惧意,更像是身体在本能的回避。
  莫非,是初时的偏见尚未消散?
  柳元洵想不通,可他能感觉到自顾莲沼坐近后,他的身体便一直有些紧绷。他稍稍后仰,努力让自己显得轻松些,“这匕首,还算合手吧?”
  马车颠簸,两人坐得近,顾莲沼怕不慎伤及柳元洵,只粗略看了看匕刃便收了回去。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他也知这匕首品质上乘。他斜睨身旁故作镇定的人,道:“这匕首,花了王爷不少银子吧?”
  柳元洵老实答道:“银子倒不算什么,只是看到时便想到了你,所以便买了。”
  在路上闲逛,逛着逛着看到样东西,又因为这东西想到了某个人……这话里的意思,和拙劣的调戏有什么两样?
  顾莲沼无声轻嗤,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收下了。”
  他回手一折,翻出个漂亮的刀花,随后将匕首插回腰侧,转入正题:“王爷可还记得,我曾去过萧金业的旧宅?”
  提及正事,柳元洵瞬间坐直:“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顾莲沼若有发现,当时便会告知于他,不至于拖到现在。此时提起,想必另有深意。
  顾莲沼道:“因为我有一些猜测,需要王爷手中有实权才能证实。”
  他当时假借“探访萧金业旧宅”之名去找王太医,事后为圆谎,确实去了趟萧金业的旧宅。
  萧金业这名字,是他主动向柳元洵提的,所以这事,他必然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细细去查。
  时隔八年,萧金业的宅子早已破败不堪。
  虽被查封,但毕竟是三品大员的家宅,这些年,不少梁上君子光顾此地,将其作为临时歇脚之处。因此,宅子虽然被封了,却依然能看到一些新鲜的痕迹。
  这些痕迹令搜证愈发困难,再加上他当时也是翻墙而入,不便大动干戈,所以也没得到什么重要线索。
  但也不是没有任何发现。
  听到这里,柳元洵下意识蜷起手指,好奇道:“你发现了什么?”
  “地毯。”顾莲沼道:“正厅里少了地毯。”
  天雍朝贸易发达,只要是边境友好的国家,天雍都与其维持了良好的贸易往来。
  十多年前正是波斯地毯涌入天雍市场的高峰期。那时,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会购置一张地毯,铺设在正厅等待客之处,以彰显身份地位。
  这东西,有是常态,没有也不奇怪。可若是原本有,如今却消失不见,就难免要引人猜疑了。
  柳元洵点了点头,道:“话虽如此,可你怎么知道原本就有毯子呢?”
  “划痕。”顾莲沼神色平静,“即便过去了八年,地面污渍斑驳,但有些东西是无法被灰尘掩盖的。”
  地板与别的物件不同,日常磨损频繁,却很难留下明显的使用痕迹。乍一看,地面各处并无异样,可若是一寸一寸仔细摸索,便能发现这里曾铺放过一张几乎覆盖大半个正厅的地毯。
  先不说这点异样究竟算不算线索,可顾莲沼能发现,就足够柳元洵惊奇了。
  他惊讶道:“你只去了半天,时间紧迫,又没带什么工具,萧金业家的宅子那么大,为何一眼就锁定了待客的前厅呢?”
  马车一晃,柳元洵没坐稳,差点栽出去,顾莲沼伸手来扶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为了听得更仔细,已经快要趴到顾莲沼腿上了。
  他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守礼地向后挪了挪。
  顾莲沼瞥他一眼,正事当前,倒也没抓着他这点避让不放,只淡淡解释道:“因为它够大。”
  “萧金业老宅里仆人不多,除了几个做粗活的下人,其余都是从江南跟来的老仆。一夜之间,他们全都消失不见。不管是遭遇阴谋被杀,还是卷了金银细软逃命,他们肯定会聚集在一个便于议事的地方。从前厅的视野、大小和路径来看,它是最合适的选择,也是人们下意识会去的地方。”
  术业有专攻,柳元洵此前从未接触过这类事情,更没有亲身经历过。想到过会儿要与萧金业见面,他愈发觉得必须弄清楚这些细节。
  于是,他又问道:“为何遭遇阴谋被杀,也会齐聚在一处呢?”
  顾莲沼不答反问:“王爷以为的全家灭口,是什么样的?”
  柳元洵以往接触的都是刻板深奥的文学议题,头一回碰上这类问题,隐隐感到一丝刺激。
  他认真回答道:“若是安排杀手潜入屋内挨个杀人,处理血迹会很麻烦。可将人聚在一起,不也会留下血迹吗?我或许会先下迷药,再让人把他们拖出城外,然后动手。”
  不知是真心称赞还是有意调侃,顾莲沼听完,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看不出来,王爷倒是有灭人满门的潜质。”
  柳元洵一心想知道答案,心急之下伸手扯了扯顾莲沼的袖子,追问道:“到底为什么?”
  顾莲沼本来也没打算逗他,他只是觉得随口抛出去的答案不一定能叫柳元洵信服,得他自己先想一想,才方便理解自己接下来的话。
  可柳元洵实在太好钓了,身体暖和些就往他怀里钻,抛出个问题又能引得他扯袖子追问。
  顾莲沼放松身体,任由他扯着袖子,故意沉默不语,急得柳元洵恨不能挠他一下,“阿峤!你倒是说呀。”
  顾莲沼慢悠悠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手掌一翻,伸到他面前,道:“白问啊?不给我点什么?”
  “啊?”柳元洵愣住,一脸茫然。
  顾莲沼说完后,便不再吭声,就那么伸着手,彷佛不拿到东西就绝不开口,让柳元洵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柳元洵出门向来不带银子,身上也没别的值钱物件。犹豫片刻后,他解下腰间的玉佩,试探着放到了顾莲沼手里。
  顾莲沼轻笑一声,握住玉佩,极为自然地挂到自己腰间,顺口将答案抛了出来。
  “迷药可不似王爷想得那般好用,就算是顶尖迷药,也难免会有意外。若是下了迷药再把人掳到无人处杀害,这一路风险太大。”
  顾莲沼说得随意,柳元洵却听得极为认真。他前半生被困在深宫,出宫后又被这病弱的身体拖累,虽拥有尊贵身份,日子却过得连寻常人都不如。
  顾莲沼所说的这些事,对他而言完全是陌生的领域。
  “至于潜入屋内杀人,血迹四溅难以处理是一方面,更关键的是,杀手一时心软放走某人,或者阴差阳错给死人留了一口气,那才是最棘手的麻烦。所以,要在巡防严密的京城将一家人灭口,最好的办法是先下迷药,把人运到前厅,挨个核验身份,确认无遗漏后,由熟练的人挨个抹脖子取命。至于尸体……”
  顾莲沼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若不是京中有内应,更改布防,接应他们将尸体运出城外,那就只能就地掩埋了。”
  柳元洵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暗示,“所以,我要是下令把这院子翻个底朝天,是不是很有可能挖出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