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烂好人就要遭报应。
  烂好人就该受惩罚。
  他日日往自己身上扑,抱着自己的脖子恨不能钻进自己骨血的时候,他就该料到会有报应!
  顾莲沼狠狠闭上眼睛,极力压抑着想要折断他腕子的冲动。他甚至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想要荡出一股真气,震碎柳元洵的心脉,然后拖着他的尸体一起逃入江湖去。
  但这仅仅只是冲动。
  或者说,这只是他宣泄情绪的臆想。
  彷佛只有在心里杀掉他一次,他心中那些陌生的、柔软的情愫才能一并死去。
  他不该心软的。
  他本该盼着他早点死。
  他突然懊悔起来,懊悔自己中午为何要出手相助。
  那本是天大的好机会!若是不出手,这事岂不是就这么了结了?他不用承受洪公公的责问,也不用担心自己深陷其中。柳元洵一死,他便能重回诏狱。
  那才是他该去的地方。
  那才是真正需要他的地方。
  可那一刻,他的身体像是被别人的意识占领,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竟自发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顾莲沼掐住自己的掌心,强行遏制住纷乱的思绪,他在心中默念:“权势!权势!”
  这两个字才是唯一能庇佑他的东西,才是他此生应当追求的目标。他已经受尽了生活的苦,何必为了一个命数将尽的人担惊受怕。
  既然柳元洵命不久矣,倒不如哄着他,让他把剩下的善心都倾注在他身上。替他铺路,替他暖榻,再用柔弱白皙的臂弯鈎住他的脖颈,睡死在他怀里。
  这样便好。
  这样最好。
  他本就是个恶人,何必总想着救他?何必担忧他的死活?又何须用好人的方式去对待他?
  长腿的男人总会走,可躺在棺材里的人不会。活着的柳元洵或许会属于别人,可死了的柳元洵就只会有他一个人。
  不过,他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
  他心里也记着柳元洵的好。
  所以,他想再给柳元洵一次机会。
  顾莲沼垂下眼眸,掩去眼中翻涌的情绪,收回真气,缓缓松手,低声道:“王爷,我的真气已经在你体内运行了七个小周天,你现在感觉如何?”
  顾莲沼的手刚一抽离,柳元洵便迫不及待地撑着床坐了起来,远离了他。他怕顾莲沼觉得尴尬,又极为生硬地爬到床榻另一头,刻意整理着被子,显得异常忙碌。
  “咳,”柳元洵佯装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道:“真的很有效,你先是救了我的命,后又帮我调理身体,合该送你件礼物当谢礼。我正好看到一样很适合你的东西,待明日,我叫淩亭从库房取来给你。”
  顾莲沼在他身后冷眼旁观,唇角微微勾起,可眼神却冷得骇人,“好啊,谢谢王爷。”
  柳元洵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方才的气氛那般融洽,此时却冷得彷佛能结出冰来。
  柳元洵却毫无察觉,又从床榻另一头挪了回来,将自己塞进被子里,准备睡觉。他盖好被子,眨着眼睛,一脸认真地问顾莲沼:“你不睡了吗?”
  “我不困,”顾莲沼看着被子里的人,恨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可脸上却硬是挤出一抹笑容,“您先睡吧。”
  顾莲沼睡前本就点了洪福送来的香,这点迷香对普通人毫无影响,可对柳元洵这样的病人却效果显著。
  他吸入了那么多迷香,本就昏昏欲睡,只是因为正事当前,才强行忍着。此时刚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呼吸便渐渐沉重起来。
  顾莲沼在床上一动不动地静坐着。
  他的身上还残留着浅淡的梅香,可前半夜还软着嗓子求他留下的人,利用完他之后,连一秒钟都不愿多停留,甩开他的手便要躲开。
  他给了柳元洵机会。
  柳元洵也做出了选择。
  算了,他心想。
  柳元洵没错,他也没错。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该是这样的走向。
  他不知道“圆房”这事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柳元洵必定清楚,就算不清楚,心里也该有数。可他什么都没说,更不打算有所行动。
  既然他都不在意自己的性命,那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纠结要不要救他呢?难不成烂好人也是一种病,在柳元洵身边呆久了,自己也被传染了?
  顾莲沼自嘲地笑了笑,单手垫在脑后,仰头望着床顶上的花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他五岁那年,小城爆发瘟疫。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冲天的火光已然熊熊燃起。
  城外的投石机里装满了裹满助燃物的火球,铺天盖地的火球如流星般绚烂,可砸在地上便掀起一场大火,成了一颗颗夺命的灾星。
  整个城一片死寂。因为满城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就算有幸活着,也被疫病折磨得没了力气呼喊。
  可他不一样,他病了一场,昏睡了一场,却又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大火蔓延而来,他拖着虚弱无力的身体纵身跃入河流,拼尽全力才得以存活。
  八岁以前,他一直在流浪。
  但他的流浪是有目的的,他要前往京城,找到顾明远,逼他认回自己。
  无论要受多少苦,无论有多艰难,他都要拥有一个立足的身份。认了顾明远这个爹,他才能接触到更多上层人,才能为自己拼出一条路。
  他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精彩。他要站到一个旁人都无法欺负他的位置,自由自在地活着。
  他早早地规划好了自己的一生,在他的这一生里,没有爱欲,没有金钱,只有权力。
  他只想一步一步、稳稳地往上爬。爬到指挥同知,爬到指挥使,爬到左右都督……
  他的野心和他的胃口一样大。
  事实证明,在遇见柳元洵之前,他的一切都如自己谋划的那般顺利。
  十八岁的镇抚使!这可是锦衣卫成立以来最年轻的传说!不仅如此,他更是锦衣卫十三太保里排行第九的人物。
  若说镇抚使的位置靠了刘迅的提携,那位居第九的排行便是他一刀一拳亲自打拚下来的!
  可即便如此,他也才十八岁,根基尚未稳固,身后更是空无一人。他却仗着柳元洵的天真宽宥,生出了天大的胆子去亵渎他。
  刘迅将他收下时,就曾说他欲望太重,胆子太大,迟早会遭到反噬。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满是不屑。人活着,若是连点欲望都没有,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若是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当年便无法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若是没有要活得好的欲望,便无法熬过那场大饥荒,徒步走到京城;他若是没有对权力的欲望,便练不出这高深的武功,也爬不到今天这个位置!
  他这一辈子,活下去的动力和底气,全是他那大到足以吞天的欲望赋予的。
  他放任自己的欲望,饲养自己的欲望,驱使自己的欲望,过去那么多年,他驾驭自己的欲望如同驾驭一只猛虎,勇猛到了凶骇的地步。
  他以为自己对柳元洵的欲望也如从前那般。只要他胆子够大,心够细,柳元洵就会变成他的猎物,就会敞开自己柔嫩的肚皮,用有限的寿命变成他盘子里最美味的一道点心。
  可他对柳元洵的欲望,竟然逐渐变成了一种牢笼。
  他的欲望不再给与他动力与勇气,而是让他心慌,让他恐惧,让他因为柳元洵的一句话瞬喜瞬怒。
  这滋味太危险了。他的理智告诫他要悬崖勒马,可他的本能却在叫嚣着让他肆意享用这一切。
  顾莲沼跪坐起来,宛如暗夜里的死神般静静地凝视着柳元洵恬静的睡颜。
  “王爷。”他轻声呼唤,声音极低,柳元洵自然不可能回应。
  “你教教我,你教教我该怎么做……”他一边像个虔诚的信徒般跪坐着低喃,一边缓缓抬起手轻轻去剥柳元洵的衣服。
  随着衣物的褪去,苍白的肌肤逐渐染上了一层莹润的月光,肩颈与腰腹的弧度美得恰到好处,单是看着便能想像其细腻的触感。他的美带着一种天然的脆弱,叫人情不自禁地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将其摧毁的冲动。
  顾莲沼身体涨热,牙根也在发痒,潜藏在骨血中的兽性逼着他去撕咬些什么,再嚼碎些什么,最好连血带肉一起吞进喉咙,才能浇熄他浑身的干渴。
  “这是你给我的答案吗?”他俯身,微微低头,吻上柳元洵的脖颈,含糊低沉的声音像是夜色里的鬼魅,他低声道:“你在诱惑我。”
  说话间,唇瓣微动,像是一个又一个轻柔的吻。
  这个姿势看似柔情,可顾莲沼心里清楚,这样脆弱的位置,他只需牙关用力,便能咬开柳元洵的喉咙,饮尽他的鲜血,彻底要了他的命。
  顾莲沼在柳元洵身侧伏跪了很久,任由时间流逝,他依旧想不出答案。
  可他却觉得柳元洵给了他某种指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