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今儿一早,赶早撑摊子的小贩老远就看见未名居的牌匾下面挂着个晃来晃去的东西,起初他还没当回事,等走到跟前,看清那是个人以后,便是一声吓破胆的凄厉尖叫。
  这叫声刺破了临安街宁静的清晨,也叫来了京府衙门的差役。
  差役拖走了尸体,带走了未名居的掌柜,虽未留下只言片语,可围观者还是根据已有信息编造出了个故事。
  据他们所说,未名居的掌柜拖欠了杂役的月钱,将那后厨杂役逼得没了办法,这才吊死在了大门口。
  这样的故事要素齐全,足够吸睛,传得快,信得人也多,可也是最经不住深究的。
  未名居开在京城最繁华的临安街,区区一个后厨杂役的月钱,怕是连未名居里一两茶叶的钱都及不上,掌柜怎么可能拖欠这点小钱?
  柳元洵在人群外驻足远观,可看着看着,他就觉出了点不对劲。
  他实在病了太久,全身都没有力气,久而久之,他对正常人的身体强度便没了概念,想要解惑,只能求助于身侧的顾莲沼。
  他问道:“未名居的招牌离地约有七尺,距二楼的窗户又有四尺有余,一个普通杂役,能将自己吊死在这里吗?”
  顾莲沼整日浸在诏狱,什么奇怪的案子没见过,一见这牌匾的高度便知事情有鬼。他摇了摇头,淡道:“若没有武功或是第二个人的辅助,基本不可能。”
  也就是说,这杂役要么会武,要么被人勒死后复又吊在了牌匾下面。可一个会武功的人,又怎会因为一点月钱上吊自杀呢?
  柳元洵前些日子在这里得了画,那时他就猜测未名居中或许有琴谱之人的内应,再加上这杂役死法离奇,由不得他不去细想。
  几乎没有犹豫,他立即决定改道去趟京府衙门。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等见到尸体或许就有答案了。
  他随手招来个小民,叫他去王府找淩亭传话,安顿好了宫中的事情,他便上了马车,和顾莲沼直奔京府衙门去了。
  仗着王爷腰牌在身,柳元洵未受阻拦,一路直达验尸房。
  他去的时候,京府衙门的仵作正在验尸。
  那是个十八左右的少年,身上套着件粗质麻衣,他身量不高,生着一张圆脸,若不是脸色青白,浑身僵硬,怕也是个爱笑讨喜的模样。
  因是上吊,仵作的检查重点便是杂役颈间的勒痕。尽管都是死于绳索,可勒死和吊死会造成不一样的淤痕,只要查明杂役确实是上吊而死,这事便能定性结案了。
  柳元洵一来,身着素衣的仵作急忙下跪,面上还有来不及藏起的惊讶。这小小杂役究竟是何身份?竟能引得王爷亲自来此。
  柳元洵抬手叫他起身,随后一脸凝重地站在尸体旁,看向顾莲沼,道:“你来看看。”
  仵作刚想说这不合规矩,可一想到柳元洵的身份,还是悄悄闭嘴了。
  反正他也看得差不多了,确认是吊死无疑,既然是吊死,那便是自杀。区区一个吊死的杂役,难不成还能掀起什么大浪不成?
  仵作让开位置,起身去一旁写案卷了。
  而另一侧的顾莲沼却随手抽了支干净的毛笔,倒握在掌心,用笔端挑开杂役的衣服,或轻或重地点按起了死者的手臂与大腿。
  他知道柳元洵不懂其中道理,于是一边按,一边说道:“他若是个真杂役,便是个后厨干苦力的普通少年,可你看他肌肉结实匀称,骨骼也很强健,要想让肉体达到这种强度,起码要练武两年以上。”
  话已至此,这杂役的身份便很明显了。虽不知他潜伏在未名居是否是巧合,可他之死,绝对和那幅画脱不了干系。
  顾莲沼的查验并未结束,他不想碰别人的身体,便又拿了一杆毛笔,以两笔为支点,一寸一寸检查起了死者的体表。
  仵作早在他说出死者练过武之后,就停了手中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竖起了耳朵,想听听顾莲沼还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顾莲沼并没有去看死者颈间的伤痕,他心里清楚,既然死者是以吊死的形象出现在大街上的,那无论谁来查,都不可能查出第二种死法。
  可他作为北镇抚司镇抚使,用过的刑法几乎近千种,他知道这世上有许多办法,都能叫活人被迫吊死。
  而他之所以还在探究细节,只不过是想看看这名杂役生前是否受过刑罢了。
  这杂役是未名居的人,未名居与柳元洵之间又只与那副画有关,那画又是他替柳元洵取来的。
  所以,这杂役是否受过刑,便与他有了干系。
  没受过刑,说明杂役没有价值,杀他的人只想取他的命。报复也好,威慑也罢,都说明旁人已经知道了关于画的事情,也知道了他潜伏在未名居里的目的。
  若是受过刑,便证明他们知道的不多,大概率只是通过旁的路子发现了这人的痕迹,所以要用刑来逼人张嘴。这便进一步说明他办事没有疏漏,偷画也没留下痕迹。
  他绕这一大圈,查这么细致,只是不想叫柳元洵觉得他无能罢了。
  仵作见他似是在验伤,忍不住补充了一句,“这位大人,小的已经验过他的外伤了,他身上确实有些淤青,但那是干杂活留下的,与案情无关。”
  可顾莲沼找得并不是这些能被轻易看出的外伤,他并不言语,只低头一寸一寸地检查着,直到手中的笔杆快要移到杂役的腿间时,他停了动作,慢声道:“可否请王爷移步侧身,我怕再查下去会污了您的眼睛。”
  柳元洵是个很听劝的人,他觉得顾莲沼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所以也没犹豫,按他的嘱咐转了过去,背对着放尸体的硬床板。
  顾莲沼见他转身,这才用笔杆挑起杂役胯间的玩意儿,又用另一只笔轻轻按压着他外肾……
  他哪怕看着男人最私密的部位,也像在触碰一块猪肉般坦然,毫无羞涩和难堪,有的只是无尽的冷漠与平静。
  见他手法特殊,仵作不由一脸好奇地凑了过来,随着顾莲沼两支笔杆交错按压,一枚半指长的银针被他从尸体的外肾中挤了出来。
  有了可供使唤的人,顾莲沼就不打算亲自动手了,他看向仵作,淡淡吩咐道:“将他阴器处的毛发剃干净,他体内,想必不止这一根银针。”
  他神情与语气都很是寻常,可听到这话的仵作却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一阵干呕,忍不住冲出停尸房,去外间呕吐了。
  仵作只是验尸的,可死亡的尸体和遭受酷刑而死的尸体是两码事,后者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承受能力,也不怪仵作见惯了尸体仍觉得恶寒。
  柳元洵有些好奇,下意识想转身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顾莲沼却先一步说道:“王爷且慢,此处污秽,还请您再等待片刻。”
  柳元洵眨了眨眼,乖乖站着不动了。
  第30章
  从他们路过临安街,听闻这桩自杀案时,这件事便注定不会轻易揭过去。
  重整状态的仵作又进了验尸房,拿起工具,按顾莲沼的吩咐,剃了那杂役下身的毛发,果然在外肾上发现了数个密密麻麻的红点,他强忍着恶心伸手捏了捏,入手之感觉,即叫他觉得呕心,又叫他胯下发凉,后背生汗。
  验完了下半身,顾莲沼又让他将那杂役的头发给剃了。
  经过方才那一遭,仵作对顾莲沼的验尸能力心服口服,也不管合不合规矩,当下就磨了剃刀,刮头发去了。
  锃亮的剃刀贴着头皮,唰唰唰几下,地上就已经落了好长一截黑发,等刮到脑袋顶上时,剃刀却被什么东西阻了一下,险些刮破尸首的头皮。
  仵作“咦”了一声,伸出手指仔细摸着剃刀附近的头皮,摸着摸着,他脸色就变了,语气也开始发颤,“头上……头上也有针……好多针……”
  柳元洵在他剃发的时候就转了过来,听完此言,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若是顾莲沼行事出了纰漏,走漏了风声,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店内的跑堂,而非后厨的杂役。再者,他们将人折磨一番后,非但不悄悄藏尸,反而将人吊死在了人来人往的临安街上,足见其有多嚣张。
  他们不是在赌这杂役的死因无人发现,而是警告所有关注和参与此事的人:他们有恃无恐,他们无所畏惧,哪怕这是天子脚下,一旦被发现与他们作对,这就是下场。
  实在是……
  狂妄得令人生厌。
  “既然敢做,就不能怕查。”柳元洵最后看了眼那具尸体,问道:“他叫什么名字?家中可还有人?”
  仵作深知这或许是桩大案,当下就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说了出来,“他唤赵小柱,原本是个乞儿,三年前意外帮未名居的掌柜找回了丢失的账簿,这才入了未名居,成了一名杂役。”
  虽不知此名真假,但他记下了,将来的认罪书上,理应要有赵小柱的名字。
  他绕过仵作向外走去,路过顾莲沼时,他道:“阿峤,驾车,我们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