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柳元洵下意识抬袖去挡,等摺子砸到手臂上他才反应过来砸他的人是皇上,他不能躲……
  但他躲了皇上也没说什么,只是脸上怒色明显,显然气得不轻。
  柳元洵道:“臣弟没有胡说。大丈夫娶妻便要肩负责任,若无法许以未来,何必耽误他人一生呢?”
  柳元喆闭了闭眼,强忍怒气道:“你用不着许他一生。阳衰就吃药,太医院里的一堆人又不是闲吃饭的,叫你生个孩子的能力还是有的。”
  柳元洵避而不答,只说道:“但这与顾莲沼的职位毫无关系,为何不可复职?”
  见柳元洵还是一副死不松口的模样,柳元喆怒气冲冲地骂了一句,“瞎了吗?还不将摺子送上来!”
  其实,这句话已经算是台阶了,可柳元洵不接,反而低着头十分固执地追问:“顾莲沼的职位什么时候恢复?”
  柳元喆几乎被气笑,这种事,柳元洵要是藉着递摺子的动作服个软,说几句好话,央求他几句,允了也不是不行。可他硬要楞头楞脑地跪在那里僵持,摆出一副威逼的样子,柳元喆身为皇上,怎么可能吃他这套?
  “既然愿意跪,那就去外面跪着吧,廊下风大,正好叫你醒醒脑子!洪福!”
  两扇屏风外的洪公公连声道糟,脚下却忙不叠地跑了过来,高声回道:“奴才在。”
  柳元喆紧盯着柳元洵,从牙关里挤出一句:“好好看着七王爷,他什么时候醒悟,再叫他进来回话!”
  “哎呦喂!七爷,您这是……”洪福膝行到柳元洵身边,一个劲地扯他袖子,“您倒是服个软呀,好好的,怎么能惹皇上生气呢……您说句话呀。”
  洪福可不是擅作主张,他伺候皇上那么久,怎能不清楚皇上叫他进来是什么目的。真想罚跪,将人骂出去就是了,何必专门将自己叫进来监督呢,这摆明了是罚了又舍不得,不骂又咽不下这口气,就等着自己做奴才的给找台阶下呢。
  若是寻常,柳元洵是真想一甩袖子去廊下跪着,最好跪死在御书房外面,彻底称了柳元喆的心意。
  皇上容易叫他激怒,他也容易被皇上激起气性,皇上罚他跪,他就满心憋屈,恨不得死给他看。可一想到无辜被累的顾莲沼,他又觉得现在委实不是赌气的时候。
  洪福一劝,他也就顺势低了头,将身前四散的折页合了起来,起身将摺子送到了御案上。
  柳元喆冷哼一声,拂袖落座,倒也没提叫他出去跪着的话了。洪福再一次揣摩对了圣意,带着一腔得意,贴着墙边溜了出去。
  柳元喆打开摺子,执了毛笔,虽没吩咐,但柳元洵已经自发握起朱砂墨,替他磨起墨来。
  兄弟两个像是回到了当初。
  那时,还是太子的柳元喆一直在先皇身边学习政务,柳元洵则在一旁替他磨墨,时不时凑上去看看他写了什么。
  亲密无间的举动早已超出君臣间的距离,就和普通人家里毫无利益纷争的兄弟一样亲近。那时的他还在得意,谁说天家无兄弟,他和他皇兄不就是最好的兄弟吗?
  谁能猜到,这和乐融融的记忆,竟都是柳元喆忍辱负重装出来的呢?
  数张奏摺批罢,原本沉凝的气氛缓和了不少,柳元喆合上摺子,语气平静了许多,“你又在闹些什么?”
  “臣弟没有闹。”柳元洵吐出胸口浊气,认真问道:“我与他并无情谊,为何非得要了他的身子,叫他怀上我的孩子呢?如果只是血脉之故,三哥虽被圈禁,但孩子生了不少,过继一个就是了,反正都是皇室血脉。”
  这话听得柳元喆又想拿摺子砸人了。
  但这回,他忍住了。
  他问:“你怎么知道顾莲沼不愿意?”
  怎么可能愿意?大婚当日,要不是顾莲沼被下了药,还被捆了起来,他丝毫不怀疑对方能拿刀砍了自己。
  再者,就算顾莲沼愿意,他也不愿意啊,他又不是动物,没道理到了年纪就要交配。
  柳元喆也不等他说话,自顾自地说道:“顾九的上司曾说过,他是个无利不贪的东西。他若是知道怀了你的孩子就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怕是当晚就会爬了你的床,不顾廉耻地勾引你。我不愿看到你被人当作工具,这才没提前许他好处,想让你二人之间有点真感情。你若是不愿意,那我下次召见的,就不是你,而是顾九了。”
  柳元洵皱起眉头,下意识反驳道:“他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柳元喆不由感到好笑,“你才与他相处几日就叫他迷惑了?你知不知道他手上沾着多少血?又杀了多少人?十八岁爬到这个位置,你就没想过这代表了什么?”
  “所以呢?你明知道他杀人无数还将他赐婚给我,是为了什么?你明知道他手段残虐沾满血腥,却非得叫他怀上我的血脉,又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我是父皇金口玉言的‘祥瑞之人’,你看不得我干干净净,所以才叫他来侮辱……”
  “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甩到柳元洵脸上,力道之大,柳元洵当即摔倒在地,翻倒的砚台砸了下来,磨好的朱砂墨染了他一身。
  愤怒与失望在柳元喆心中交织,情绪激烈到了极致,他脸上的表情反倒变得平静。
  他收了朱批,拂袖起身,淡道:“朕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去瞧瞧你的母妃吧,这么久不见,她应该很想你。至于顾九,呵,你要是不愿意,就随他去吧,等你死了,他倒是能沾点喜气,往上升一升。”
  柳元洵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向柳元喆离去的方向磕了个头,道:“臣弟,谢过皇上。”
  第12章
  屏风外的洪福哭丧着一张脸,一边给柳元洵穿大麾,一边忍不住说道:“七爷啊,您与皇上难得一见,何必要与皇上赌气呢?”
  “我没有赌气。”不同于和柳元喆说话时的倔强偏激,此时的柳元洵恢复了以往的平和,他朝洪公公笑了笑,道:“您去看看皇上吧,他怕是……”他怕是叫自己气得不轻。
  这一笑牵动了唇角的伤口,柳元洵用手背贴了贴红肿到失去知觉的脸,随后拉起兜帽,将脸遮住了。
  洪公公见了他的脸也是吓了一跳,既想问问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又怕触怒了正在气头上的皇上,只能闭口当哑巴,眼睁睁地瞧着柳元洵走出了御书房的门。
  这一巴掌打得实在太重,重到他半张脸都没了知觉,唇角更是裂了一道血口,但他不在意。
  要不是预料到了皇上的反应,他也不会说这番话,目的已经达成,他也没什么好生气的。他不是没有别的更加温和的法子,可他不愿意用。
  自从柳元喆在他面前挑明真相,撕开平静的假象以后,兄友弟恭的温情就变得格外虚伪。
  他宁愿柳元喆扇他一耳光,再将他赶到书房外面,也不愿意伪装出岁月静好的模样,模仿小时候的亲密无间。
  柳元洵低头向前走去,只觉得身心俱疲,只想早点见到自己的母妃。
  他刚走了两步,迎头却撞见一位老者。
  对方先一步发现了他,在距他半步之远的地方停住,和蔼地唤了声:“七王爷……”
  柳元洵抬头一看,见是个异常苍老的大臣,再一辨认,不由大吃一惊,“孟大人,您……不过半年未见,您怎么……”
  “老啦,不中用了。”孟延年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了两下,眼里写满了慈爱,“虽然只过了半年,可人变老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不过没事,老朽这辈子够本啦。”
  当年陪着先皇打天下的孟延年已经很老了,他变得佝偻而消瘦,曾经威严的朝服挂在他干瘪的身体上,风一吹就晃动,整个人已是风烛残年之貌。
  说着说着,孟延年就顿住了,他望着柳元洵的脸,惊疑道:“七王爷,这……”
  他不用问也知道柳元洵是从御书房出来的,普天之下,敢将王爷打成这样的,也就只有皇上了。
  孟延年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我昨天夜里梦到先皇在叫我,他说‘延年啊,你怎么还不来啊,你不来,都没人陪我下棋啦’,我一听就急了,忙说‘就来,就来’,结果一觉醒来,发现是个梦……”
  他笑了笑,又拍了拍柳元洵的手,冲他悄悄眨了眨眼睛,“等我见着先帝啊,定然好好替你告个状。”
  提起先帝,柳元洵脸上多了点真心的笑意,他说道:“都说松鹤长春,您要是想陪父皇下棋,怕还有得等。”
  孟延年“哈哈”一笑,倒也不打算往下聊了,他毕竟是皇上召进宫的,再耽搁下去,怕是会惹皇上不满。
  “那老臣就先去见皇上了,七王爷要是肯赏光,就多来我府中坐坐,老朽罢朝已久,整天窝在府里都要发霉了。”
  柳元洵笑了笑,道:“一定。”
  话别之后,二人一前一后就此别过。
  柳元洵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件事来。
  皇上砸他时,摺子掉在了地上,他收整折页的时候虽然刻意避开了目光,但依旧在余光扫过时,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