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谢复归原地坐下,忽而开始给常盈运功调理。
  “我不知你是否真的在装傻,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若谢缚惊在我们回去前就死了,那我们都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得快一些。”
  常盈的心口如灼烧一般疼痛,谢复归的掌心贴在他后背上,一股冰凉的内力缓缓注入,暂时让他缓了口气。
  一旁忽而醒来的沈流云间自己被五花大绑,用力一挣,肌肉胀起,也是将绳索生生给挣断了,容雀听闻动静,立刻回来查看,见到谢复归给常盈运功的一幕,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那沈流云可不给容雀反应的机会,他立即意识到方才是被容雀暗算,立即转身就跑,容雀追了几步,便又放出自己的爱宠追了上去,闹得人仰马翻好不热闹,见状,谢复归立刻带着常盈躲开了。
  ……
  只要杀了百里策就好了。
  常盈昏昏沉沉地想着。
  谢复归定了个计划:他要调虎离山,他在前院制造事端,而常盈将趁乱混入后院。
  最后他们内外夹击,若能悄无声息杀了百里一家人,则是最好不过了,实在不行,只要杀了百里策就好了。
  只要杀了百里策就好了。
  常盈的脑袋里被谢复归这句话灌满了,像是隔着水波层层荡漾。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此刻状态不对劲,他有些着了魔,谢复归必定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
  可常盈也很想能够混进去,他需要见到百里伏清,他们之间得见一面。
  于是常盈还是按原计划乔装打扮。
  他换了身朴素衣裳,半张脸都包了起来,与两个酒庄伙计挑了两桶酒,就这样准备从后门混入。
  常盈远远便看见了在后门晃悠的卢青霜,如若卢青霜查得严,自己这一身装扮也不一定能混得进去。
  还好谢复归适时制造了混乱,卢青霜听人耳语几句,便一前一后跟着走了。
  常盈抓着这个空当,快走几步进了门,后门哐当一声又落了栓。
  常盈迅速调转了方向,向反方向走去。
  他此时的打扮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伙计,整个人灰扑扑的,因此并无多少人注意到他。
  常盈脑子的声音还在叫个不停。
  谢复归的话语像蚊子一样嗡嗡嗡地萦绕在他耳朵边。
  常盈的脚步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明明想要往前,可是有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意志在催促自己不能耽搁。
  正在混乱之中,忽而有个嗓音在他脑袋上响起:“膳房在东边,你走错了。”
  常盈不敢抬头,只是急匆匆地点点头,便立即朝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那人也随即毫不停留地与他背道而驰了。
  常盈快走了好几步,方才那人的声音这才传入他耳朵里似的,如同一记重锤钉入脑袋。
  常盈心想,这是李秋风的声音,是李秋风。
  他生生停住脚步,将那扁担也搁置了下来。
  常盈立刻转身,那人明明也走出了好些路,却忽然如有所觉得也转过身来。
  他对着常盈,道:“对了,膳房现在无人,若要领钱,得去大堂。”
  常盈抽回视线,含糊不清地应答:“嗯。”
  常盈忽然无比庆幸自己此刻的脸颊被遮挡住了,不然他不敢想自己的表情会如何扭曲。
  百里伏清又转回了身去,可那张脸却好似还在常盈面前晃悠似的。
  那一刹那,常盈如同被打通任督二脉,汹涌的陌生的痛觉席卷了他。
  那不是他期待的容颜。
  但那又确实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那张脸上虽然有伤痕,可是那略带轻佻的眉毛、深邃平静的眼睛、总是微抿的嘴巴……那一切的一切看似陌生,可拼凑在一起,却又是无比清晰。
  常盈心头砰砰直跳。
  那不是李秋风,那是百里伏清。
  常盈慢慢蹲了下去。
  他看着百里伏清慢慢走远,他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就好像有个人在地下硬生生拽住了他的腿一样。
  那个人是百里伏清。
  那张脸是常盈死也忘记不了的一张脸。
  一段记忆迅速冲破枷锁冒了出来。那也是一桩自己怎么死也忘记不了的事情。
  在五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他在天下人面前和百里伏清正式交手过一回,那也是此生,他们头一回这样正面交锋、公平比试。
  那天的开始是自己出刀,百里伏清拔剑,最后的结局却是百里伏清的剑刺穿了自己的腹部。
  常盈曾以为自己绝不会忘记那一天发生的任何一个细节。
  反刍那天每一个痛苦的瞬间,都能让他更坚定,非要成为天下第一不可。
  他虽然短暂忘记了,但好在还是想了起来:
  他是如何被掌门临危授命,代替二哥挑战百里伏清。而明知自己高烧不退、状态不佳,却仍不死心,不愿放弃这个崭露头角的机会。
  他自觉绝对不输百里伏清。
  百里伏清刺中的那一剑,都不如盖棺定论的那一句:“你不配和我比”更让谢小九刺痛和难以忘怀。
  仇敌的蔑视,才是世上最狠毒的毒药。
  而后,他回了门派,按门规受罚,新伤未愈又挨了五十鞭,差点丧命。
  他昏迷的七天七夜里,将一切都归罪于百里伏清。
  如若那天自己赢了就好了,如若自己能再厉害一些就好了。
  如若、如若、如若,谢小九设想了很多很多重演的机会,最后怪罪自己,不够努力。
  现在想来,那一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圈套。
  谢小九在那一天只有必死的一个结局。
  要么死在“手足”的陷害里,要么死在擂台上,要么死在掌门的鞭子下。
  可祸害遗千年,他竟一一挺了过来。
  常盈恍惚地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有人晃了晃他的肩,问他是什么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常盈想起来了。
  他是来杀人的。
  第60章
  常盈, 不对,应该说是谢小九。谢小九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无数段记忆同时灌入,他想起来,像是想着另一个人的生平, 只是痛着、恨着, 极其感同身受。
  那一日,他跟丢了百里伏清, 他吃了百里伏清留在湖边那只叫花鸡, 也吃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解毒丹。
  但是那毒丹被人做了手脚, 或许是谢复归做的, 或许也不是。
  但一定是谢家人做的。
  谢小九记起,过去曾有人问他, 谢家手段这么多, 为何区区一个走下坡路的百里家,他们却愣是拿它没办法呢?
  谢小九当时不觉有异, 只是觉得百里家疑心深重,谢家送出去的卧底竟没一个能打探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现在看来,比起疑心深重, 谢家人有过之无不及。更甚者, 比起恨百里,谢家人更恨他们自己人,外敌总排在私欲之后。
  谢小九作为其中异类, 他是在谢缚惊身边呆得最久的, 没有自己的父母, 也便没有自己的异心。
  谢缚惊叫他做什么,他便照做,从未觉得这些事有什么不对。
  但其实, 其余人都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不放心。否则,谢缚惊没必要给他们下毒,而他所谓的“兄弟”也不必忌惮他到非要除之而后快。
  常盈觉得自己过去傻得可怜,却又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才是最最可怜的。
  如若他没有和李秋风相遇,若他能在那一个雨夜,便成功动手,提着李秋风的脑袋回去复命。
  那便不会有现在的纠结和难堪。
  两段过去在他脑海里快速翻阅,他不愿细想,也不敢细想。
  暮色四合,谢小九忽而觉得身前身后是同样的夜色茫茫、晦暗难辨。
  两个“他”在脑子里争夺打架,试图占据上风。
  谢小九不得不将他们视作是两个人,两个必然无法共存的人。一个活过来,另一个就必须要死去了。
  恨时是纯然的恨,可那些信赖和喜欢也不是假的。此时的谢小九觉得,犯傻也是好的。蠢人能毫无顾忌地去恨,又或者是爱。
  人一旦聪明起来有了顾忌,爱和恨都落不到实处。没有心,也是一件幸事。
  他该怎么做?
  谢小九觉得,百里伏清此时的“不见”,已经说明了所有答案。
  这样才是对的。
  我要杀了百里策。
  谢小九扶着自己的脑袋,跌跌撞撞朝着旁边的人指点的方向走去。
  谢复归给自己下了一种操控的傀儡术。
  他要自己杀了百里家的掌权人,如果自己没能实现,这个声音就永远不会从脑子里除去。这手法拙劣,若在过去定然不会中招。
  谢小九劝说自己,这是谢复归要自己做的,自己不过是受其支配而已。
  他在院落的阴影处行走,一举一动比猫还轻,他不受控制地想着:百里伏清白日是往哪里去了?他是不是离开此处了?如若他还在此处,如若他拦在自己身前,自己可还下得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