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若说方才萧风竹只有七八成把握,那么现在便是十分。
  小九的确失忆了,忘得干干净净的那种。
  不然他不会说这样一句话。
  名字是父母所给,小九又没有爹娘,谁会给他取个正经名字。
  萧风竹在这件事上的确没有说谎,若非要说一个其他名字,他也会随着别人叫他“小野种”。
  常盈见萧风竹哑口无言,于是道:“你不肯说实话,正巧我也并不好奇。我不是你口中的什么小九,也没有你这般废物的大哥。”
  常盈道:“你若想要我顾念旧情,最好能给我想要的东西。”
  萧风竹盯着他:“……你想要什么。”
  常盈道:“我要出入知鱼阁的令牌,我还要……一把钥匙。”
  ……
  夜色都快悄然褪进,萧风竹精神高度紧张,到此时已是筋疲力竭,但他仍是不敢睡。
  只是眯着眼想事,主要想的还是逃跑的事。
  李秋风来到时,常盈刚刚离去。
  他盯着床上假寐的萧风竹,等了片刻,没忍住踹了一脚。
  床晃悠了一下,萧风竹睁开一只眼偷看了一眼,又睁开另一只眼。
  他深感知鱼阁的守卫已经漏成了一个筛子,无论是谁都能轻易出入他的房间了。
  “你又是谁?”
  李秋风敏锐地抓住了那个“又”字。
  多半是常盈来过了。
  他问:“方才有人来过吗?”
  萧风竹支起身子看他,颇为无奈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李秋风,见李秋风一身浩然正气,不似是什么獐头鼠目之辈。
  于是他好心劝告。
  “你与小九是一伙的?若是的话,我告诉你,他确实来过。”
  “小九?”
  萧风竹皮笑肉不笑:“哦对,他现在不叫小九,怕是自己给自己取了个什么假名吧。但我告诉你,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实际上是个嗜杀成性的顶顶恶人,等他想起来,多半会翻脸不认人。你现在与他打交道,不过是与虎谋皮!”
  李秋风抱臂听着,萧风竹有些大舌头,不过不妨碍他面带沉痛地殷殷劝解。
  “我要找的人和你说的不是一个人。”
  萧风竹恨不能攥着李秋风的衣袖,叫他清醒一些。
  “你要找的不是今日闯进我马车的那位吗?你与他认识多久?就敢随着他干出夜闯盟主府这样的事。这世间难道还有第二个胆大包天的谢小九吗?”
  他看着李秋风的神色变化,自以为戳中了痛处。
  李秋风的神色几乎要凝滞了,他的瞳孔微微颤动,周身的气压都压了下来。
  “你说什么?”
  萧风竹不敢吭声了。
  他忽略了一种可能,那便是人不可貌相,道貌岸然之辈还少吗?能与谢小九混在一起的能是什么好人?
  李秋风见他不应,近乎自言自语地追问了一句。
  “哪个谢?”
  这个问题一出口,他又觉得有些多余。
  江湖上出名的谢家不多,可是这般臭名昭著的仅此一家,尤其是对他们来说,这“谢”近乎是一种特指。
  萧风竹道:“其实……谢家也并不都是坏人,小九吧……他也……”
  萧风竹试图用一个好的字眼来形容他,但是失败了。
  他看得出面前此人情绪不对,而且都是在自己戳破小九身份之后。
  萧风竹察言观色,料想对方也是深受蒙骗。
  他劝道:“其实也没那么糟,谢家人只对姓百里的格外‘照顾’,其他人勉强还会被当人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此话一出,似乎并没有起到多少缓和的作用。
  萧风竹感觉那人的目光如针一般扎了过来。
  第47章
  乱, 太乱了。
  李秋风头一回有一种理不清的感觉。
  谢。
  哪个谢?
  还能有哪个谢。
  无论是卢青霜那些明里暗里的暗示,抑或是常盈身上流露的种种破绽。
  只是他之前不愿去细想。
  如果是谢家人一切都说得通了。
  李秋风的心跳如雷,他只需要把那张字条打开就能两相对照。
  可是事到临头,李秋风觉得已经是多此一举了。
  谢家, 怎么偏偏是谢家?
  李秋风尚且不能将常盈和谢家给联系在一起, 因为两者实在太过割裂。
  百里家人恨谢家,和谢家人恨百里, 两者已是不相上下。
  李秋风略定住心神。
  他问萧风竹。
  “你为何会知道?”
  萧风竹不知哪句话说错了, 因此现下十分谨慎。
  比起几乎隐居避世的百里门人, 谢家十几年前也曾在江湖上叱咤风云, 毕竟谢缚惊刀法诡谲又心狠手辣,帮了不少门派暗地除去心腹大患。
  手段虽然上不得台面, 但着实有效。
  可是那也只能说明谢家很出名, 当时谢小九说不定还没出生,自己怎么会认识他呢?
  萧风竹忽然福至心灵。
  “因为他杀过我。”
  这倒是真假参半的一句话。
  李秋风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现在所需要的就是尽可能地知道多一些信息,这样才能全盘考虑。
  萧风竹觉得自己如同被严刑拷打一般,整夜不得安宁。
  他问李秋风:“你又是何人?”
  李秋风不答反问, 道:“你还知道什么?”
  “谢家的事……还是谢小九的事?”
  另一个谢家人尽皆知的事情:见到了百里就得出刀。
  萧风竹问过他的爹娘, 究竟有怎样的血海深仇才能这样代代不休。
  抛开这几十年间两家人无数次的细小摩擦,有几个老故事萧风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其中,“谢家第一任家主谢倚是如何被百里家人卸磨杀驴赶走, 又是如何被泼了一身脏水, 而谢倚又是如何改剑用刀, 从头开始闯出一条新路”是最为广为流传的。
  而后一个令谢家上下提起来就恨得牙痒痒的,便是谢倚的独女谢声嫁入百里家后三年便被折磨致死的故事。
  或许是萧风竹没心没肺,他听来听去, 对老辈子那些稀里糊涂的爱恨纠葛并没有什么感触。
  可是在一个门规都是“与姓百里者不死不休”、从一出生就把姓百里的人贬为洪水猛兽的地方,恨这种东西也会随着血脉传承下来。
  不是他,也会有其他人。而恨这种东西一旦习惯就会蜕变成为本能。
  除了离开,没有其他摆脱宿命的办法。
  萧风竹只是想走。
  他知道此番无可避免会遇到老熟人,但他没想到会这么早、这么早。
  李秋风道:“两者。”
  萧风竹道:“谢家人最为记仇,欠了他们的必定十倍奉还。”
  李秋风道:“你怎么知道是别人欠他们,孰是孰非谁说了算?”
  萧风竹道:“立场不同,所见所思也全然不同,那以你之见,事情应是如何?”
  李秋风沉吟不语。
  他从未跳出百里家的视角去看待过两家人的是非对错。
  因为在他们眼里,此事不由分说,和太阳东升西落一般理所应当。
  因为无论如何辩驳,谢倚亲口承认害死了百里照墟。
  李秋风的曾祖是被他当年最亲近、最信任的知己给害死的。
  在数十年前,百里照墟自创的照墟剑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加之他行侠仗义、扶弱济贫的作风,一度颇有威望。百里一家独大,门徒众多,谢倚便是招揽拜入门中的其中一个客卿。
  而谢倚虽然也是个剑客,但气度、武功皆略逊一筹,二者被相提并论时,总是被戏称为“老二”。
  谢倚心里如何没有怨怒?
  “谢家做事谲诈多端,恶行累累,谢家人不值得深交,谢家更是应当敬而远之。”
  萧风竹赞同地点点头。
  “或许你说的都是对的,可又或许,谢家人眼里那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自保之法,而一切祸端全归责于百里呢?”
  李秋风下意识想讥笑一声。
  且不论那些久远的事,他自小到大,就没少遭到谢家人的刺杀,有人隐姓埋名潜伏进百里家多年,就是为了杀死一个孩童。
  这都是他的亲身经历。
  李秋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又开始思考起谢小九。
  他们对于谢家也并非一无所知,谢家现在的家主谢缚惊为了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没少下功夫。这谢小九似乎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李秋风记不得此人,或许他们曾经交手过,但没有到能给自己留下印象的地步。
  李秋风确实没见过他。
  但这不代表常盈就不是谢小九。
  “但无论有多少苦衷,做事若无基本的遵循,人人随心所欲,那便天下大乱。”萧风竹接着道:“你若想除去谢小九、为民除害的话,我有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