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然后你杀了他。”
  “对。”
  “这些本事也都是他教你的吗?”
  萧良道:“我并不想学,他硬是要教。我也没有办法。他当时说,我是一个天生的煞星,不学这些便可惜了。”
  常盈心头一跳,忽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
  “他教了我很多,只是我讨厌被人管束,讨厌被人指手画脚,也讨厌替他去杀人了。于是我便略施小计,将他杀死了。不是有句话说,出师即弑师吗。”
  常盈静静听着,心里毫无波动,只有在想到这如果是自己的过去时,才会心头一紧。
  他越发觉得,萧良说的话,自己也有可能会说。
  他们二人的相似并非是容貌年龄过去,而是处世之观。
  毫无怜悯之心,毫无愧疚之心。
  如若自己想起全部的记忆,会不会变得和眼前人一样呢?
  常盈道:“现在我的确好奇,最开始你们为何要杀这么多人了。”
  萧良道:“这些事情讲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只可惜我们没那么多时间了。不然我也很想听听你是如何把自己折磨成这副尊容的。”
  常盈心道,正好自己也讲不出来了。
  萧良道:“我需不需要将你的同伴们引过来救你,不然这样简单杀了你,的确够不上你说的有趣。”
  常盈摇摇头:“我不觉得我是蝉,更不是那只螳螂。”
  萧良愣了一下。
  常盈道:“如若方才是你全部的遗言了,你会不会后悔没把你的故事讲完。”
  第34章
  萧良侧过一边脸, 月光只映在他额头,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晦暗难测。
  “你在虚张声势?还是说你真深藏不露……你究竟是什么人。”
  很多人问过常盈这个问题。
  似乎和他相处得越久,对这个问题的疑问就越发强烈。
  常盈比任何人都更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他也渐渐享受探索答案的过程,一切可能性都在手心流转, 但是并不唯一、也不肯定。
  他可以是任何人。
  常盈施施然地站起身, 他两袖清风,什么武器都没有带。
  萧良等不到回答。
  良久, 常盈直视着他, 说:“或许今天, 你我只能活一个了。”
  萧良哼笑一声。
  “那我来亲自送你上路吧, 作为仅限一日的好友。”
  “我的朋友只有一人,那不是你。”常盈冷漠。
  ……
  萧良生性多疑, 但是他压倒性的自信胜过了这一切的疑点。
  有些疑问不必有回答。
  他从没有失手过, 他杀死的人不计其数。只要是进入城中的人就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的。
  他们没有任何办法反抗。
  萧良期待着常盈的反抗,他知道常盈绝对隐藏了实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隐藏的一部分。
  自己亦是如此。
  萧良并非只擅长用蛊和用毒。虽然一开始,萧通天只教了他这些,因为萧通天也只会这些。
  但是很快, 他便从一些外来者身上学习到了很多。
  那些轻功剑法、琴棋书画, 只要是未曾见过的东西,萧良都有兴致学一学。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只是他学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武功, 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萧良心想, 现在是个良机, 他期望面前此人能尽可能多撑一些。
  第一招,萧良用的是剑。
  这把剑是一个无名之人的佩剑。
  他死前教了萧良三招剑法,三招后那人便自尽了。
  萧良一度觉得所谓剑术只是花拳绣腿的花花架子, 对此并不屑一顾。
  舞剑时确实风流倜傥,萧良舞于树下衣袂翩翩剑挑落叶,只觉灵动有余、威力不足。
  但今日与那真正的剑客比试过后他才发现,自己只学会了皮毛。
  那剑客的每一剑都雷霆万钧,剑在他手心能化作劈山斩浪之气,亦能作抵御乾坤之盾。
  萧良发觉自己根本未曾发挥剑本身千分之一的威力。
  可是附庸风雅的剑亦是赏心悦己之剑。
  萧良对剑的兴趣卷土重来。
  他不慌不忙地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紧接着他缓缓出剑。
  这一剑只划破了常盈的衣袖,以及斩下了一缕飘扬的乌发。
  萧良道:“下一招我会直击你的心口。”
  常盈看上去丝毫不乱,只留墨发慢慢垂回肩上,道:“你方才就该直击我的心口。”
  常盈并未躲闪,看上去更像一心求死。
  萧良心道,他的确该尽尽好友之职,送他一程。
  于是他不再留情,依旧一个漂亮的剑花,但是这一次,出剑速度变得很快,剑尖直指常盈的要害。
  ……
  常盈闭上眼睛,从未觉得自己的耳朵听得如此清晰过。
  周遭一切的声音都在耳朵里交叠、放大,可奇异的是,自己竟然又能将它们仅仅有条地梳理开。
  剑的铮鸣声,足尖点地声、衣袖摩擦声……锐利破空声。
  他不需要看清楚,自己的脑海已经自动描绘出了眼前的情景。
  常盈要做的就是,将身子向左挪开便好了。
  那一剑看似歪了一点,只挑断了自己的头发。
  常盈心想,萧良的武功并不好,他的脚步沉重、剑法拙劣,漏洞百出,他出剑时动作太大,几乎将半个身子的命门都暴露在外。
  萧良的剑法简直是不堪入目。
  常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反应得这么快。
  但是从自己游刃有余,连呼吸都没有乱掉的现状来看。
  这还不够。
  自己根本没有畏惧。
  萧良的下一剑立刻袭来,这一剑好了很多,转变了角度,出剑速度也快了很多。
  若有人在黑暗之中忽然被人从背后袭击,的确是防不胜防。
  随着剑身没入皮肉,常盈闷哼一声,半个身子歪了下去,鲜血从他左肩流了出来。
  萧良将剑拔出,自言自语道:“就差一点点。你仍不打算反击吗?你这样让我如同鞭挞一具尸体一样,很没意思啊。”
  常盈愣是在心里默念三个数才允许自己躲避。
  这一剑也顺利伤到了自己。
  虽然不致命,但是常盈本来就很虚弱,这一剑让他心神动荡,有好一会儿,他都不能凝神聚气,萧良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也是飘忽不定。
  常盈心想。
  他当然也想要反击。
  他再不反击就会死的。
  此时此刻受了一剑后,他绝不可能想着躲过下一剑。
  常盈告诉自己,反反复复告诉自己。
  你想死吗?
  若是不想死,就打起精神来。
  你依靠不了任何人,你只能依靠自己,你只有自己了。
  若是再不振作起来,你就会把自己害死……
  常盈这样想着,层层熟悉的感觉如浪潮般向他袭来,有无数的低语声在他耳廓响起。
  或稚嫩、或沙哑、或无力、或愤怒……好像无数个自己在那一声声的“你只能靠自己”声中短暂重合。
  常盈在游离之际,忽然觉得自己被一股愤然的力量给攫取了。
  那股过于强大的求生意志突破了那层朦胧的阻碍,终于在剑刃抵住皮肉之际,让常盈想起来了一些关键的东西。
  关于,如何活。
  他低头看着那柄剑,那剑堪堪刺破衣裳,剑的主人微微用力,却未能再进一分。
  —
  常盈的武功回来了。
  其实这样说并不完全,那武功其实并未丢失,丢失的是他的内力,他的武功一直都在那里,就如一口井水一样,从未干涸,只是忘了如何去取用,而他现在终于找到了取用之法。
  如鱼得水,他从未如此自在过,像是无形中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萧良盯着常盈的胸膛,目光慢慢上移,与他对上视线,他露出难得一见的讶异。
  “这是什么功夫?你终于不再隐藏了?”
  “不知道。”
  大概是什么气功法门吧,常盈内力不足,能坚持的时间并不久。可正好萧良的剑招威力本身就很弱,硬是营造出了常盈金刚之身的效果。
  若换做是李秋风,哪怕真是铜墙铁壁,他也能一剑劈开。
  常盈一只手去捂住流血的伤口,另一只手随便就将那柄剑给折断了。
  那铁铸的剑在常盈手里如同枝条一样不堪一击。
  萧良再度惊讶。
  “先是百毒不侵,如今又是刀枪不入。你有这等本事怎么一直扮猪吃老虎?”
  常盈细细思索,又答道:“不知道。”
  “要是想学的话,我不妨再教你。”常盈慢吞吞站直了,“这便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萧良细细咂摸着这句话。“你真有机会吗?”
  萧良弃了剑,神情也变得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