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满屋子的人都停下动作,盯着李秋风的举动。
  李秋风也好似没看见他们。他一只手用树枝和半截衣服草草包扎固定着,完好的那只右手正在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茶。
  “很高兴你还活着。我不至于被白咬一口。”他没有理叶景,而是看着已经放下蒲扇的哑巴。
  “喂,李秋风,你究竟什么来头,我从未听过你这一号人,喂!我和你说话呢。”
  哑巴把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下,也露出个笑容,但那笑容在看清李秋风受伤的手臂之时,又僵住了。
  他下意识前倾想看个清楚,根本没在意叶景威胁的那柄剑。
  叶景转过眼珠子,被面前这出这大变活人给闹了个惊吓:“这什么情况?!”
  他更没想到面前此人会主动撞上自己的剑。
  电光火石间,叶景那柄剑被飞掷的茶盏击飞,微烫的茶叶泼了他满脸。
  他从未脱手的剑就这样水灵灵地钉在了一旁的木凳上。叶景呆愣地吐出脸上的茶沫子。
  又是一个异口同声。
  ——“你没事吧?”
  李秋风盯着小哑巴的脖颈看,还好没有伤口。
  等他意识到另一道微哑清澈的声音竟来自于面前人之时,他难得表露出惊讶。
  “你能说话了?”
  “哑巴”还没回答,叶景先崩溃了。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他已经从呆楞过渡到愤怒慢慢转变为欣赏和崇拜,他追问:“李秋风你究竟是哪门高手?功夫不错,能与我比试比试吗?”
  “哑巴”点头:“你的……伤,怎么回事?”
  他太久没开口,一字一字说得并不流畅,更是有种牙牙学语的童稚。
  “死不了,养几日就好了,无需挂心。”李秋风走到哑巴身前,隔开戒备举剑的百川宗门人。
  完全被视作空气的叶景无可奈何地看着那两人,彻底忘记自己一开始要做什么了。
  “这儿还有个大活人呢!能先理一下我吗!”
  第7章
  叶景一抬手,其余百川宗门人将剑收起,整齐划一地往后退了两步。
  方才还无知无畏的小“哑巴“此时却捏住了李秋风的衣角,显得十分柔弱可欺似的。
  他看着李秋风真的从行囊中拿出了那株在日光下仍旧波光粼粼的龙鳞草,眸中的倾慕无法掩饰。
  就连被毒得晕晕乎乎的老怪都精神振奋了片刻。
  “龙鳞草?!你真的拿到手了!你是个什么怪物!竟活着回来了?”
  叶景闻言,也震惊道:“不是,这真是传说中的龙鳞草?”
  叶景勉强将嘴巴合上,他当着师弟们的面也不能显露得过于没见过世面。
  李秋风?这绝对是个假名。若真有这样厉害的人物,江湖上早传遍他的名号了。
  他用眼神和身后其他人交流着。
  老怪气若游丝:“快……给我拿药,就在那个小罐子里,我快被这装聋作哑的家伙给毒死了。”
  沈蓉踢开落在脚边的人皮面具,警惕地拉开距离,也退到了李秋风身侧。
  她嘀咕道:“原来这才是你的本相,这不比那个糟老头子好看一些,你怎么好端端的还要扮丑。”
  李秋风道:“说明本相更见不得人。”
  叶景用剑挑起地上的人皮面具。
  “这么逼真的面具,想必是用真的人面做成的。好啊好啊,小小的杨柳镇真是卧虎藏龙。”他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意有所指地环顾着房间众人。
  “也不枉我长途奔波这一趟,拿不回本门法宝,将你绑回去交差也好。”
  “这个‘你’指的是谁?”沈蓉发出疑问。
  这屋子里:一个是武力深不可测的高手,一个是易容和制毒的天才,还有一个身中奇毒的大美人。
  绑谁走好像都不亏,如若能一起拐回去就更好了。
  李秋风总算正眼看他。
  “你谁都带不走。”
  老怪左右打量,迅速帮腔:“说的对!我和我秋风兄弟是过命的交情,我不可能抛下他的。秋风兄弟,你这胳膊没包扎好吧,要不我再给你看看?你先帮我把桌上的解毒散递给我如何?“
  沈蓉都听不下去了。
  这哪是什么医者仁心的大夫,活脱脱一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叶景挺直腰板。
  “百川宗做事,凭你也想阻拦?你要想拦的话……就先与我比试比试!”
  李秋风嗤笑一声,额前碎发摇曳,显得无端风流。
  “百川宗几时也成了横行霸道蛮不讲理的匪派了,那这疾风寨行事还真是深得贵派真传。”李秋风淡淡道。“要什么东西,改日教叶知谓亲自来取。”
  叶景一惊,他们宗主的大名就这样被轻飘飘地丢在嘴边。
  不是熟识便是仇敌。
  应该不是后者。
  叶景跃跃欲试的心也慢慢按了回去,他试探道:“但我若空手而归,师父必定会怪罪……李少侠,你既与我师父相识,又何必护着这贼人。”
  李秋风不屑道:“哈哈,我又不是你爹,还要管你如何交差吗?今日你若敢出手,百川宗以德报怨的名声传出去,未尝不是下一个疾风寨。”
  叶景被说得哑然,拱手作揖,退了出去。百川宗的其他人也僵硬地施礼离去。
  一时间屋子又静了下来。
  沈蓉松了一口气,见老怪已经毒得脸色发青,踌躇片刻决定帮他找药,却被李秋风阻拦。
  李秋风道:“沈小姐,我有话单独要问他。”
  沈蓉呆了一下,看向小哑巴:“那……”
  李秋风又道:“他留下。”
  小哑巴闻声抬起目光,在李秋风的脸上来回逡巡,他的目光和旁人不一样。
  叶景的扫视是一闪而过的,探究而又精准。沈蓉的观察是柔柔的,若岸边舔舐礁石的海浪。
  而小哑巴的目光总是十分直白,烈日当空、目光灼灼,全无遮掩。
  李秋风看向小哑巴,道:“怎么回事?”
  小哑巴虽不再哑巴了,但仍旧如同闷葫芦。
  李秋风也不催促,只是默默等着。
  半晌,那道慢吞吞又带些结巴的声音响起。
  “我的药、他,下、下毒,我给他喝了。”
  老怪急了。
  “什么毒啊!你这小子不懂别乱说!我那是药、药!咳、咳、咳,你病入膏肓,我不给你下点猛的,你怎么能活到现在。”
  老怪说着说着眼冒精光。
  “你是个千年难遇的药罐子,寻常毒药竟对你都无效……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秋风也看向他。
  小哑巴露出迷茫之色。
  他不记得。
  他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也是他不愿说话的原因,他没有任何想说的,他像是一具被剥除灵魂的躯壳,无论往里倒什么,都只能听到对方孤独的回音。
  小哑巴摇摇头,又装起了哑巴。
  “那你呢,你医术诡异,又是何人?”
  老怪眼珠子一转,他喉头灼烧,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给我解毒散,我再慢慢说。”
  “你先说。”
  老怪嘴角流血:“我就是一个普通游医,平时自己瞎琢磨医术、咳咳、医术诡异也是因为、没有正经拜过师……”
  李秋风打断:“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老怪眼神犹疑:“我说的是真的……”
  小哑巴忽然冒出两个字:“骗子。”
  老怪与那二人对峙着,心想自己这“老怪老怪”的被喊了好几年,也是没能怪得过面前这二人。他知道自己威胁的手段对眼前二人全无用处,也不再油嘴滑舌。
  “我本名文檀,香檀文桂苦雕镌的文檀。这江湖上谁都有无可奈何之处,其余的,你即使逼我我也不会再说了。”
  话音未落,李秋风将解毒散扔了过去,文檀立刻张嘴去接。
  “龙鳞草我拿到了,他的毒……”
  “能、能、能!”
  ……
  出了门,一轮圆月正挂在当空。
  李秋风见着身边人仍是一错不错地盯着自己,绕是镇定自若如他,也不由得脸上微微发热。
  “你看什么?”
  哑巴肯定道:“这,也不是你的脸。”
  李秋风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置可否。
  哑巴又道:“李秋风……也、也不是你的真名?”
  这次是疑问。
  李秋风笑。
  “名讳不过是个称呼,人与人的缘分多是擦肩,叫什么都不打紧。一个人可以有很多个称呼,为人子女、为人父母、为侠为贼,各有其名。李秋风于你们而言,也可以是我的真名。若你想,喊我其他也可以。”
  哑巴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他沉吟片刻,抬头道。
  “我喜欢李秋风。”
  李秋风的心陡然塌了一小块,他侧头看向说话的人,那人的后半句慢吞吞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