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好了,邢沉。”夏言拉了拉邢沉的衣袖:“他们也是打工人,不要对他们发脾气。”
  邢沉的神色马上缓和下来,对对面道:“先再说吧,我一会给你回音。”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夏言柔声问:“是什么事情?”
  “一个项目的合作商在签合同的前一刻反悔了,说要见我再详细商量一下才愿意继续合作。”
  夏言:“那也不算什么难事,你可以处理好的。”
  邢沉锋利的眉尾下压,小声嘟囔道:“对面明显就是故意的,就是想见我。可是我现在不想去公司,他们拿着我发的薪水,帮我推掉个会议都不行,成天在公司就知道工作,连摸个鱼装个死都不会。”
  夏言:……这是一个老板该说的话吗?
  夏言柔声细语地安抚邢沉的情绪:“他们年纪还小,当年进公司的时候都是跟着你进来的,自然对工作十分上心,大事上不会拿主意很正常,你快去公司处理吧。”
  邢沉思索了几分钟,随后回了个电话过去:“你们先准备一下,我随后就来。”
  他挂了电话后,看向夏言的眼神尽是不舍和依恋:“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夏言果断拒绝:“我就不去了吧,省得你紧张。”
  “好吧。”邢沉有些,伸手摸了摸夏言的头发:“那你留在家里,我很快就回来。”
  夏言点头。
  邢沉去衣帽间换了套衣服,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他好几眼:“我马上回来。”
  夏言莞尔:“嗯,路上小心。”
  邢沉于是三步一回头地出门了。
  邢沉走后,夏言开始欣赏那束新鲜的洋甘菊,翠绿的叶片和鲜艳的花瓣很是养颜,淡淡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无聊极了,在卧室和客厅里飘来飘去。
  这个房子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邢沉买的,面积不大但地段很好。从餐厅到客厅,卧室到阳台,都是夏言自己设计的。整间房子透光很好,衣帽间和卧室很近,厨房宽敞明亮。阳台上的小花园夏意葱茏,各式各样的盆栽五彩缤纷,阳光通过飘窗如鎏金般涌入室内,落在夏言透明的躯体上。
  他还记得当时拿自己画的设计图纸给邢沉看的时候,邢沉有多惊喜,那天他们连饭都没顾得上吃,一天都在讨论新家会是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那份设计图纸还在不在。他记得是放在书房柜子最上面的盒子里,如果飘到最上方,能看见旧图纸的一个角。
  作为鬼魂最好的优势就是他不太受地心引力的控制,可以随意飘去任何自己想去的高度。
  夏言很快飘到了接近天花板的位置,低头寻找那张图纸的踪影。
  可惜离得太远了,他看不见。夏言往里面挪了挪,还是看不清盒子里面有什么,他只好弯下腰,再往里面挪了挪。
  砰!
  一声尖锐的响声从边上的书架传来,一个巨大的纸盒重重倒地,里面的东西尽数掉了出来。
  夏言瞳孔猛地一缩。
  是我碰掉的?
  我能碰掉吗?
  他双目怔怔,很快飘了下去,仔细一看,那个巨大的纸箱里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而是一些衣服、纸、笔等生活用品。
  竟然全是他用过的东西,他之前用过的笔、记账的本子、用过的图纸,还有许多一整套的衣服,甚至连内裤都有。
  所有的衣物都叠得相当整齐,图纸也是平平整整被收纳整理,连他之前找不到了的废纸和书也在里面。
  这是邢沉整理的他的遗物?
  夏言不禁好奇邢沉有些东西是怎么找到,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他自己也不知道放在哪里了。连绵不断的回忆慢慢袭来,突然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
  半透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飘,夏言的视线似乎被人撕扯了一把,眼前的画面剧烈动荡起来,塌陷般地天旋地转。
  这种感觉和前两次不同,但是都在告诉他,他要失去意识了。
  也好,这样安静地消失,总比在邢沉面前消失来得强。
  夏言盯着门口,整个人重心不稳地到处乱晃。
  万一邢沉回来,发了疯似得找他怎么办?
  邢沉找不到他,可能会和别人诉说,可能会发了疯似地找他,然后被当成神经病。即使这样,他一直无法放弃寻找他的想法,最终搞得精疲力尽、郁闷而终。
  夏言的余光瞥见书桌上的笔,很想拿起来给邢沉写张小纸条。
  他用尽仅剩下没多少的意识控制住自己的右手,去捞桌子上的笔,那只透明的、已无边缘的手晃了不知道多少次,总算碰到了笔尖。
  呼——
  不知道从哪来的风声,又或许根本就没有风,顷刻之间,夏言的手在碰到笔的那一瞬间消散了。慢慢的,熟悉又可怖的黑暗从视线最边缘的地方爬上了上来,肆意地生长着,霎时布满了整个画面。
  身体也漂浮感都没有了,他宛如微弱的火焰熄灭后的青烟,缓慢消散在空气之中,一丝也看不见。
  在消失前的最后一秒,夏言想得只有一句话。
  ——不要来找我。
  第8章 日记
  「嘿,好久没写你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天。天空的颜色像是希腊酸奶的包装,灰色。有没有下雨我不知道。
  这一周照样是上班,看文件,谈客户,签合同,出差。千篇一律,无聊至极。」
  这是哪?
  夏言的眼角还残留着模糊的黑暗,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迷离空洞的感觉慢慢从他脑中移出。入目的画面是一本米黄色的笔记本,一只节骨分明、极为修长的手正在上面奋笔疾书。
  那只手的手指虽然修长,但不柔弱,提笔用力时可以隐隐看见暴起的青筋,显然是个成年男性的手。
  「周末宋志诚他们约我去打球,我拒绝了,那个球场阿言不认识,我怕他到时候找不到我。下班的时候顺路去了zd广场的花店,洋甘菊和秋海棠开得很好,我买了三束回来,放在阳台上养着。
  不知道阿言喜不喜欢。
  他现在怎么样了?
  会不会又突然出现在哪个地方?」
  夏言认出了那双手,右手食指下方棕色的小痣更加坚定了他的答案,那是邢沉的手。
  这是邢沉在写日记?
  那双手继续在本子上写着:「昨天去了陵园,给阿言烧了纸钱和我写的信。我靠在墓碑上睡了小一会,到了七点天还没完全黑,我本来想再多待一会,但陵园门口的保安说他们要下班了,让我快走。
  去之前我在大学城那边闲逛了一天,现在的大学生都不喜欢出来散步的样子,一路上没什么人,我在煎饼摊那边待了很久,很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幸运见到阿言。
  这一年来,我从没梦到过阿言,一次都没有。我每一天都在想他,无时无刻,每分每秒,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还记得阿言去世前一个月的时候,他让我试着忘记他,就像我常说的那样,人要往前看,绝不能向后望。
  但我从不觉得我对他的想念,是在向后望。
  我的生活里有太多关于阿言的事情和东西了,我现在住的房子是他设计的,在一起后我染的发色都是他帮忙选的,做饭和缝衣服是他教我的,21岁以来每一次开心的旅游,我都是和他一起去的。
  这些事情都和未来有关,我怎么能忘记?
  去年阿言忌日的时候,我想到他曾经和我说,他小时候听孤儿院门口的老人说,人死后每年的忌日可以回人间看看。
  我从不相信鬼神一类的东西,他也不太相信这句话。
  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天的早上,我又特别希望这句话是真的,我鬼使神差地去了大学城那边,乱逛了好一会,我在煎饼摊那边看见了夏言。
  他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看着铁板上的煎饼,好似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精灵。
  他那个位置看不见我,正当我跑过去找他的时候,他不见了。」
  夏言怔怔地看着这一段话,眼角不自觉地溢出了两滴清泪,只见日记本上黑色的字继续增加:
  「我于是故意把贡香买成荧光棒去给他上坟,我当时想着,阿言,这么离谱,你不来骂我两句吗?
  果不其然,那一天我故意没关门,他就到我梦里来了。
  这是他去世以后我第一次梦见他,他的手好白啊,小小的,打人也不疼。
  他生气的样子也好可爱。
  我开始感谢这个世界上有传说这种东西。
  但我不知道阿言是不是真的生气了,他不理我,表情也不开心,我想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我想和他道歉,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他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找不到他,公司还有事情,我只好回去了。好在,他不久后出现在了我办公室的窗户上。
  他飘那么高,会不会掉下来?好想直接出去找他,但我怕他还在生我的气,会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