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阿虎率先用刀劈砍开荆棘,小心翼翼地将头探出去观察,外面是另一片陡峭的山坡,林木更加茂密,万籁俱寂,追兵的声音早已被远远甩在山的另一侧。
  “安全!快出来!”
  众人依次钻出狭窄的洞口,重新呼吸到带着草木清冷的自由空气,恍如隔世,冰冷的夜风吹在汗湿的身上,激得人直打哆嗦。
  “参赞!参赞!”阿虎将沈今生轻轻放在一处相对干燥的落叶上,触手所及,她的身体冰冷得吓人,肩头的衣袍已被鲜血彻底浸透,暗红色在靛蓝布衣上晕开一大片,触目惊心,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脸色在星光下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
  “水!找水!止血药!谁还有金疮药!”阿虎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地在沈今生和自己的怀里摸索,他们出发时携带的应急药品,在之前的激战和逃亡中早已遗失殆尽。
  “虎哥,药没了。”一个亲卫低语。
  这时,一直负责看守冯玉麟的亲卫,那个叫石头的小伙子,眼睛突然死死盯住冯玉麟散乱衣襟下露出的一个东西——一个用金线绣着繁复云纹、只有拇指大小的精致锦囊,正挂在他的腰带上,被散乱的衣袍半遮着。
  石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一个箭步上前,不顾冯玉麟惊恐的挣扎,一把将那锦囊扯了下来。
  “你干什么?!下贱东西!那是我的……”冯玉麟被堵着嘴,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
  石头根本不理会他,手指颤抖着飞快地解开锦囊的抽绳,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
  几颗散发着奇异清香的、龙眼核大小的蜡封药丸,在星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药!是药!”石头狂喜地低呼,冲到沈今生身边,将药丸捧到阿虎面前,“虎哥!你看!从这狗官儿子身上搜出来的!”
  阿虎一把抓过药丸,凑到鼻尖闻了闻,他虽不识药,但看这锦囊的材质和药丸的品相,绝非寻常之物,而且冯青烈给宝贝儿子保命的药,也绝不会是凡品。
  “赌了!”捏开一颗药丸的蜡封,里面是一颗碧绿如玉、散发着更浓郁清香的丹丸,他小心翼翼地捏开沈今生毫无血色的嘴唇,将丹药塞了进去,又接过同伴递来的水囊,小心地倒了一点水,试图帮助她吞咽。
  丹药入口即化,带着一股清凉苦涩的味道滑入喉中。
  众人屏住呼吸,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今生脸上。
  几息之后,沈今生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似乎……极其轻微地……加深了一丝,虽然依旧气若游丝,但那死寂的灰败中,仿佛渗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生气。
  “有、有用!”石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沈今生的视线稍微聚焦,看清了围在身边的十余名伤痕累累、衣衫褴褛的亲卫,以及不远处被捆得像粽子、堵着嘴、眼神怨毒又恐惧的冯玉麟。
  “此地不宜久留。”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也强行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追兵不会放弃搜山。云州……”
  她艰难地吐出目标。
  “参赞放心!”石头立刻接话,他年纪虽轻,但眼神机警,“我们探过了,这出口后面是黑云岭的北麓老林子,人迹罕至,野兽多,官兵轻易不敢深入。有条猎户踩出来的野径,能绕回云州西边的鬼见愁隘口,那地方山势险恶,易守难攻,疤狼头领之前带人探过路,说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能过,我们的人肯定在那布了暗哨!”
  这是唯一的选择,沈今生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冯玉麟:“他是我们的护身符,看好,别死了,也别让他跑了……”说完这句,她又疲惫地阖上眼,显然在强忍剧痛和维持清醒。
  “明白!”阿虎沉声应道。
  他立刻安排:“石头,你带两个人前面开路,清理痕迹,眼睛放亮点!大壮、铁牛,跟我轮流背参赞!其他人,看好那狗官儿子,拿绳子牵着,敢耍花样,直接打断腿!都打起精神,天亮前,必须摸到鬼见愁!”
  没有马匹,归途变得异常艰难。
  阿虎将沈今生小心地背起,用撕下的布条尽可能将她固定在自己背上,避开左肩的伤处。每一次颠簸,都让沈今生额角的冷汗又多一层,她死死咬住牙关,下唇再次被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冯玉麟被粗暴地拽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崎岖湿滑的山路上跋涉,昂贵的锦袍被荆棘划得破烂不堪,脸上、手上布满细小的血痕,他眼中充满了屈辱,却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夜,是逃亡者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大的敌人。
  茂密的森林吞噬了星光,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和盘根错节的树根,稍不留神就会摔倒。
  虫鸣兽吼在黑暗中此起彼伏,更添几分阴森。
  亲卫们轮流背负沈今生,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既要提防脚下的陷阱,又要警惕可能从任何方向出现的追兵或猛兽。
  石头在最前方,依靠微弱的星光和地形记忆,辨认着几乎被野草覆盖的猎径。
  途中,沈今生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在短暂的清醒间隙,她强撑着低声指挥:“绕开可能有水源的地方,避开制高点。”
  终于,在东方天际泛起一丝灰白,驱散了最浓重的黑暗时,前方探路的石头发出了压抑的、带着狂喜的鸟鸣暗号——三长两短。
  “到了!鬼见愁隘口就在前面!”石头激动地指着前方两座如同巨斧劈开的陡峭山崖,中间一道狭窄得仅容两人并肩的缝隙,云雾缭绕其间,仿佛鬼门关入口。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加快脚步冲向隘口时,异变陡生。
  “咻——!”
  一支带着凄厉哨音的响箭,毫无征兆地从左侧密林中激射而出,钉在众人前方的一棵老树干上,箭尾剧烈颤抖。
  “有埋伏!”阿虎瞳孔骤缩,猛地停下脚步,反手拔出腰刀,将沈今生护在身后。
  其余亲卫也瞬间散开,刀剑出鞘,将冯玉麟死死围在中间,紧张地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林间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赤焰军的兄弟!是沈参赞吗?”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云州口音的声音从密林深处传来,带着试探和警惕。
  阿虎心中一动,疤狼之前确实说过在鬼见愁有暗哨接应,但此刻他不敢大意,沉声回应:“天王盖地虎!”
  这是出发前约定的紧急暗号。
  对面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一个激动又难以置信的声音:“宝塔镇河妖!真是你们!沈参赞怎么样了?”
  话音未落,十几个穿着与草木颜色相近伪装的身影,从岩石后、树冠上、灌木丛中敏捷地钻了出来,为首一人身材精悍,脸上带着几道刀疤,正是疤狼留在隘口接应的心腹头目——山猫。
  “山猫!”阿虎看到熟悉面孔,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快!参赞重伤!需要救治!”
  山猫一个箭步冲上前,看到阿虎背上脸色惨白如纸、气若游丝的沈今生,又看到她左肩那大片凝固发黑的血迹,倒吸一口凉气:“老天爷!快!担架!药!快!”
  他身后的手下立刻行动起来,两人迅速从背上解下一副用坚韧藤蔓和树枝临时绑扎的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协助阿虎将沈今生平放上去。另一人则飞快地解下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里面是干净的绷带和几包赤焰军郎中特制的金疮药粉。
  “这是……”山猫的目光扫过被牢牢捆缚、堵着嘴的冯玉麟,那身破烂却仍能看出华贵底子的锦袍让他心头一跳。
  “当朝宰相冯青烈的宝贝儿子,冯玉麟!”石头抢着回答,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一丝炫耀,“参赞带我们烧了李勣的粮草,还把这金疙瘩给抓回来了!”
  山猫和周围的赤焰军战士瞪大了眼睛,看向担架上昏迷不醒的沈今生,百骑深入,焚毁数万大军粮草,生擒宰相之子,这简直是神迹。
  “快!快回城!”山猫不再耽搁,大手一挥,“你们几个,轮流抬担架,务必稳当!你们两个,前面探路,发信号通知城里!其他人,断后警戒!带上这位‘贵客’,小心伺候着!”
  有了熟悉地形的接应队伍,归途立刻顺畅了许多。
  山猫的人显然对这片险地了如指掌,带着他们避开所有可能的危险路径,迅速穿过狭窄得令人窒息的鬼见愁隘口。
  过了隘口,地势稍缓,山猫点燃了一支特制的、燃烧时只冒青烟不显明火的信号棒,一道笔直的青烟袅袅升上清晨微亮的天空。
  云州城头,彻夜未眠的陈拓正焦躁地来回踱步,目光死死盯着黑云岭方向。
  当那道笔直的青烟出现在天际时。
  他大喊:“青烟!是青烟!老子的兄弟回来了!快!开西门!让老吴头带上所有家伙事给老子滚到西门候着!快!”
  整个云州城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
  沉重的西门在绞盘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一条缝隙,早已得到命令守候在此的军中圣手老吴头,带着几个徒弟,背着硕大的药箱,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