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他不是想用堂堂正正之师,以势压人,碾碎我们吗?那我们就让他这‘堂堂正正’变成他的催命符。”
  “将军,请给我一百精锐骑兵,一人双马,再调拨所有军中携带的火油、引火之物。”
  “你要做什么?”陈拓精神大振,身体前倾。
  “断其粮道,焚其辎重。”沈今生一字一顿,斩钉截铁,“李勣大军未至,我先断其粮草,他若分兵护粮,则攻城之势必缓,兵力分散,给我军守城喘息之机,他若不顾粮草,强攻云州,则数万大军无粮,不战自溃,此乃攻其必救,乱其军心之策。”
  堂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百骑兵,深入敌后,去烧数万大军的粮草?这简直是虎口拔牙,九死一生。
  陈拓:“好!好一个攻其必救!够胆!够绝!老子就喜欢你这股狠劲儿!一百够不够?老子给你两百!”
  “将军,兵贵精不贵多,一百足矣。人多反而目标大,行动不便。我要的是快如闪电,一击即中,焚粮即走,绝不恋战。”沈今生摇头,目光扫过疤狼,疤狼被她看得心头一跳,下意识挺直了腰板,肋下的伤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疤狼头领熟悉黑水河至青石关一带地形,且麾下兄弟悍勇,可堪此任。请将军命疤狼头领与我同往,为先锋向导。”
  疤狼之前被沈今生当众教训,颜面尽失,心中不无芥蒂,此刻沈今生竟在如此凶险的任务中点他的将,这既是信任,更是给他一个雪耻和立大功的机会。
  他抱拳,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疤狼愿往!定不辱命!沈参赞指哪,我疤狼打哪!”
  陈拓见疤狼如此,更是豪气干云:“好!就这么定了,疤狼,你点齐一百最精锐的弟兄,一人双马,备足火油火箭,全听沈参赞号令,沈兄弟,云州城防,你还有何安排?”
  沈今生指尖点向云州城防图:“守城之事,需内外呼应。将军坐镇城中,需行三事:其一,坚壁清野,将城外所有能拆的房屋、能砍的树木,尽数运入城中或焚毁,不给敌军就地取材打造攻城器械之机;其二,征召城内青壮,日夜加固城防,深挖壕沟,广设拒马鹿砦,尤其是东门、南门薄弱处;其三,将府库所获金银,除留足军需,尽数散于城内百姓,言明此乃朝廷历年盘剥之民脂民膏,今赤焰军取之于贪官,还之于黎庶,同时宣告,官军若攻城,必玉石俱焚,让百姓与我军同仇敌忾,既可助守,亦可绝敌军细作煽动内乱之念。”
  “好!散财安民,凝聚人心!这法子好!”陈拓连连点头,对沈今生的深谋远虑愈发信服。
  沈今生最后看向周通,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军师长于内政,统筹调度。此非常时期,城中粮秣分配、伤患安置、民夫征调、军械督造,乃至与城内士绅周旋安抚,千头万绪,皆需军师劳心费力,居中协调。此乃守城根本,万望军师勿辞辛劳,务必确保城内安稳,人心不散。”
  这番话,直接将周通钉在了后勤总管的位置上,看似倚重,实则将他排除在核心军机之外,且用繁重的庶务牢牢捆住他的手脚,让他无暇他顾,更难以在城内搅动风云。
  周通脸色微沉,沈今生这一手明升暗降、以事困人玩得炉火纯青。
  他心中暗恨,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拱手道:“参赞思虑周全,周通自当竭尽全力,为将军守好这后方根本,静待参赞与疤狼头领凯旋佳音。”
  “事不宜迟。”沈今生撑着扶手站起身,“疤狼头领,即刻点兵,半个时辰后,北门出发。”
  “得令!”疤狼吼声如雷,转身大步流星冲出大堂。
  沈今生看向陈拓,抱拳:“将军,我家夫人,拜托了。”
  “放心,有老子在,萧家妹子丢不了!你给老子活着回来!老子等你庆功酒!”
  看着沈今生离去的背影,陈拓心中激荡,对着下首诸将吼道:“都听见了?!给老子动起来!拆屋砍树!挖沟筑墙!散银子!告诉城里那些老少爷们儿,跟赤焰军一条心,才有活路!跟狗官一条道,死路一条!”
  “是!将军!”众将领轰然应诺,迅速散去。
  大堂内只剩下陈拓和周通。
  陈拓走到舆图前,死死盯着李勣大军的标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周通则缓缓坐下,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浑浊的眼珠低垂着,掩去了所有翻腾的思绪,唯有捻着胡须的手指,泄露了一丝内心的不平静,沈今生这步险棋,究竟是力挽狂澜的妙手,还是自取灭亡的绝路?
  ——
  府衙后院,那间被临时拨给沈今生的厢房,门扉虚掩着,透出昏黄摇曳的烛光。
  沈今生推开门的动作很轻,可门板细微的呻吟,还是惊动了屋内的人。
  萧宁背对着门,正弯腰整理着矮几上散落的药瓶和干净的绷带,听到声响,她的脊背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却没有立刻回头。
  空气凝滞着,只有烛火不安地晃动。
  沈今生反手轻轻合上门,隔绝了府衙前院隐约传来的喧嚣,她走向那个僵硬的背影,脚步因左肩的牵扯而略显滞涩。
  “夫人。”她唤了一声。
  萧宁缓缓转过身。
  那双总是流转着灵动光彩的桃花眼,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惊闻军情的恐惧,是知晓沈今生决定的愤怒,是看着沈今生苍白脸色时撕心裂肺的心疼,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
  “你要去?”
  “是。”沈今生坦然承认,走到萧宁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体因压抑情绪而微微颤抖的气息。
  “一百骑?去烧京营的粮草?沈今生!”萧宁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水光弥漫,指尖几乎要戳到沈今生的鼻尖,却在最后一刻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你当自己是铁打的?还是当李勣和他那几万京营精锐是纸糊的?你左肩的伤刚结痂!”
  “我知道。”沈今生抬起未伤的右手,想去碰触萧宁紧握的拳,却被萧宁侧身躲开。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萧宁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后退一步,撞在桌案边缘,药瓶哗啦作响,“你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你知道你可能会变成一具连我都认不出来的焦尸?你知道……”
  “我知道。”沈今生踏前一步,不顾萧宁的闪躲,用右手强行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挣脱,目光锁住她盈满泪水的眼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我知道此去凶险万分,我知道我肩伤未愈,我知道我可能回不来。可我也知道,云州城不能丢。这是赤焰军立足的根基,是万千追随我们的兄弟唯一的活路,也是……”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我们报仇雪恨的希望。若退守黑云岭,便是坐以待毙,朝廷的大军会像铁桶一样将我们困死在山里。唯有断了李勣的粮道,让他阵脚大乱,云州才有一线生机,黑云岭的兄弟才不会被围歼。”
  “这是唯一的生机,夫人。我必须去搏这一线生机。不是为了陈拓,是为了我们,为了那些枉死的冤魂,为了我们的将来。”
  “将来?”萧宁像是被这个词烫到了,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不再压抑,泪水汹涌滑落,砸在沈今生紧握她手腕的手背上,滚烫灼人,“沈今生!你跟我谈将来?!你连命都要豁出去了,还有什么将来?!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答应过什么?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你忘了江南道那个雨夜了吗?你忘了我是怎么把刀架在脖子上逼你带我走的吗?!你忘了你答应过……要给我一个家吗?!”
  “我没忘!”
  “江南道的雨夜,你的刀,你的决绝,你说的每一句话,刻在我骨头里,至死不忘,我要的那个家,那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它还没建起来,我怎么能死?”沈今生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底那片寒潭终于被这滚烫的泪水击碎,翻涌起深沉的痛楚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怜,她将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萧宁狠狠拽进怀里,受伤的左臂无法用力,仅凭右臂的力量,将萧宁箍得死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正因为我没忘,所以我必须去,我要活着回来,活着娶你,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我要给你那个家,那个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颠沛流离的家。”
  “萧宁,你信我,你等我回来。”
  “我不信!”萧宁在她怀里剧烈挣扎,拳头捶打着她的后背,力道却越来越弱,最终化为无力的呜咽,“你每次都这样说……每次都这样……沈今生,你这个骗子……”
  “这次是真的。”沈今生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看着我,萧宁,看着我,我沈今生对天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回你身边,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此心不渝。”
  沈今生的眼神太过炽热,太过坚定,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萧宁的挣扎停止了,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苍白,憔悴,眉宇间刻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和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