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戚溯也不恼,站直了抱着双臂,啧啧道:看来体贴的小师妹也不愿意和我说话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别碰我。他伸出的手被沈良时直接打开,私自屯兵,被我知道了,你不杀我灭口吗?
  戚溯笑道:别开玩笑了小师妹,我怎么舍得啊?更何况杀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呢?
  沈良时反问道:为什么舍不得?留着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戚溯微微收敛笑意,再度伸手去拉她,好了好了,别闹了,我们快些回去吧,一会儿天亮了让人看到你我二人孤男寡女在外不合适的。
  中宵出鞘,划破空气,在二人间隔开一道界限,沈良时手中利刃指向戚溯面门,一字一句道:我说了,别碰我!
  戚溯彻底冷下脸来,深吸了一口气后两肩下沉,道:那你要如何才肯回去?林双今日就会到蓬莱了,你连她也不见了吗?
  我要如何?应该是我问你要如何?沈良时握着中宵的手颤抖起来,咬牙切齿问:你知道这么多兵如果被人发现了是什么后果吗?你知道吗?!
  戚溯不答。
  沈良时呼吸急促,丧失全部力气,颓然地垂下手,双臂撑在膝盖上,整个人充斥着无力,她的肩膀轻轻发颤,看得戚溯于心不忍,迟疑再三后还是上前伸手扶她。
  地下空气稀薄,不能待太久,先上去吧。
  沈良时奋力推了他一把,反倒自己向后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被碎石擦破手掌。
  戚溯心下一紧,小师妹
  沈良时避开他的手,伸手在墙壁上徒劳地抓了几下,始终没站起来。
  戚溯再三被拒,终于强硬地抓住她的手臂,将人扶起来,半拖半架着往前走,阿时,别任性了。
  沈良时一手扶着墙,垂着头看不清脸色,你要做什么?举兵攻进京城吗?还是当年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直没找到父亲的私印。
  无人回答她,二人的脚步声比来时慢下去。
  说话啊,沈良辰!
  戚溯脚步不停,沈良时再次伸手推他,被他按住了,问:你一个人来,不怕吗?
  沈良时冷笑道:怕啊,我当然怕,但我更怕别人知道,我的哥哥冒险假死,在此屯兵,意图不轨。
  二人沿着原路返回,这一句话后,反而变成了戚溯问,他先问了沈良时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又问她怎么知道沈氏旧部的事,不过沈良时都不愿意回答他,中宵一直没收回去,隔在两人之间,随时提防。
  直到钻出洞口,此时已天光大亮,初阳将升,沈良时头也不回地下山,脚步很快,哪怕裙摆被树枝勾到了也留不住她,戚溯则跟在后面,捡起被她撕下的布料。
  卯时初,林似打着哈欠缓缓走下玉阶,遇到带着一队弟子外出的戚涯。
  林姑娘起这么早是要去赶集吗?
  林似揉了揉惺忪的眼,什么集啊?
  戚涯道:今日岛上有集市,很热闹的,我们正要去帮忙,要一起吗?
  林似摆手拒绝了,直到目送戚涯等人离开,她在山门前的石阶上抱膝坐下,喃喃道:蓬莱弟子还真是热心肠啊!
  初阳升起,朝霞和暖意笼罩住整个蓬莱岛,集市那边也被灌入生机热闹起来,来来往往的小弟子相约着出门去,商量着要买什么好吃的。
  林似又打了一个哈欠,抻直了腿晃了晃,恰见一道人影逆着人流走向山门,林似一跃而起迎了上去,良时姐!
  近了林似才发现她的良时姐一身灰尘,宛若赶了一夜路,面色看起来也不好。
  她挽住沈良时,关切问:良时姐你这是去干嘛了?是被人欺负了吗?
  沈良时勉强笑了笑,宽慰道:本想早起去走走,没想到摔了一跤,倒是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林似仍有些怀疑地上下扫量了她一圈,道:师姐今日就要到了,我特地出来等她。
  沈良时颔首道:我陪你一起等吧。
  林似拍拍身侧,示意她挨着自己坐,坐下来了才发现她的裙角也被扯得不成样子,看来摔得不轻,便想问她要不要紧,但另一人又走到了她身前。
  戚溯看了一眼表情漠然的沈良时,知道她此时不愿和自己搭话,便只好将手中的油纸包递给林似,佯装轻浮道:买了几个牛肉饼,小师妹尝尝好不好,要是喜欢师兄以后天天给你们带。
  黄鼠狼给鸡拜年,你不安好心吧?林似拆开一看,里面果然躺着几个油亮亮的饼,难以置信道:该不会是知道我师姐要来了,有事求我吧?
  瞧你这话说的,就算你师姐不来我也疼你不是?你那都是偏见。他脱下自己的外袍放在铺在石阶上,道:到了初春也还是凉,别坐地上。
  戚溯见沈良时扭着头,像是连看都不想看他,只好先离开。
  林似见他今日走路都要比平日正经许多,边将饼递到沈良时面前,边唏嘘道:吃错药了吧?
  沈良时摇摇头,你吃吧,我不饿。
  风顺着山势从山顶吹下来,沈良时按了按发胀的眉心,低头抱住膝盖,林似眼尖地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道:别冻着了,要是困了就靠着我睡吧,等师姐他们到了我叫醒你。
  沈良时伸手擦掉她下巴上的碎屑,将衣袍分一半给她,两人挤在一起。
  第59章 沈氏祠堂
  沈尧,武举中第,二十三岁入军,授正四品都尉。二十七岁远赴边疆,鏖战诸国得大捷,自此从未败绩。三十四岁得天子亲批封威远将军,赐金甲玉带,威名远扬。四十五岁,拥兵自重、目无天子,曾于军中大放厥词,天子感念其劳苦功高,未有责惩,后多次携兵器上殿,触犯天威。四十六岁,褫夺衣冠、革除功名,打入天牢。
  同年四月廿四,百官上书,指其子沈良辰任户部尚书,尸位素餐、中饱私囊、走私盐铁,由大理寺收押审讯。
  五月初五,贵妃沈氏为其父兄求情不得,出言不逊、顶撞天子,禁足于承恩殿,无诏不得出。
  消息一经传开,前朝后宫,乃至整个京中,无人不唏嘘沈氏一门的荣华富贵到此终止。
  被禁足前,沈良时辗转多人,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和金银打通人脉,终于在沈良辰被押入天牢前,见了他一面。
  在大理寺的牢狱中,外面还在审其他犯人,传来凄厉的惨叫,里面到处弥漫血腥,但沈良时顾不上这么多,甫一看见沈良辰坐在铁门后的身影,她就忍不住掉着眼泪扑上去,隔着铁门拉住他的手。
  哥哥!
  你怎么来了?沈良辰心头一跳,问:这里面乱的很,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再说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万一他怪罪于你
  沈良时摇摇头,顾不上说其他的,道:哥哥,他们这是诬告,你快想想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你,父亲他他难道什么都没留给我们吗?
  沈良辰一手拉着她,一手替她擦掉眼泪,耐心道:阿时,此事你就不要管了,你切记,为今之计是要保全你自己,千万不要卷进来,陛下没有因为沈家的事迁怒你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你千万不要去向他求情!
  沈良时迫切道:那你呢?官员勾结走私可是要斩首的,朝中现在都在请奏陛下早日处置了你,难道我要看着你去死吗?
  她反握住沈良辰的手,额头抵在铁门上,眼泪砸在潮湿的地面上,哽咽道:我只有你这一个哥哥,我怎么能看着你去死啊!
  阿时,你就当哥哥是罪有应得吧。沈良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以后有机会的话要记得找人去看看我们沈家的祠堂,哥哥会一直在的。
  外面的人开始催促沈良时离开,沈良辰不断地、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沈氏祠堂,沈氏祠堂,沈氏祠堂
  祠堂中到底有什么?
  策马赶到鞍落城的沈良时还没来得及迈进沈氏原来的府邸,就直接失去意识,后来再去时,沈氏祠堂已经被修缮完整,看不出荒废了几十年的样子。
  她将新刻好的沈尧和沈良辰的牌位按照顺序放上去,挽着袖子点燃白烛和长明灯时发现,沈氏列祖列宗的牌位颜色暗沉沉的,沈氏父子二人与他们格格不入。
  沈良时只当是受潮或经久不见天日,拿下最近的一个用袖子擦了擦,后缓步走向庭院中,将其一一放在日光下曝晒片刻。
  初春的鞍落,光景正好,日头也不错。沈良时坐在门槛上,托着脸看着那一个个承载不同的人一生的牌位,上面的名字有的是她有过几面之缘的远房亲戚,有的她甚至不认识,如今人早就化为一抷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