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绕过厢房再走半里路,就是一处山峰,站在此处能够清楚看到佑宁山背后、盛京城外的样貌。
  几条宽阔的官道通向各方,道上还有往来的百姓、商人,也不乏外出游玩的世家大族。
  今晚下山时,娘娘的车马会停在山脚,你从那条山路离开,离官道远,路上把守关卡少,你回去方便。
  追月指着一条几乎被树枝覆盖住的崎岖山路,叮嘱道:沿着这个方向,日夜兼程,骑马不出五日就能到达你们江南堂的地界。
  林双双手抱在胸前,视线落在远方的山脉上,不知在想什么。
  追月道:马匹已经为你备好,路上的盘缠等也有了,你一路多加小心。
  那是什么地方?
  林双冲那道山脉抬了抬下巴。
  追月道:锦瑟山,皇家猎场就在那儿,朝中在那儿设了一个关口,严格检查来往人员身份,过了锦瑟山,离你们江南堂就不远了。
  林双收回视线,背着手往回走,知道了。
  追月瞧着她既没有即将要回家的喜悦,也没有要离开的悲伤,问道:你就这么着急离开吗?何况江湖中人都以为你死了,你不如就在宫中好好待着,娘娘必然不会亏待你的。
  林双嗤笑一声,道:不止我要走,你们俩也要走,这宫中是非这么多,你说倘若有一日让皇帝知道了我们的身份,贵妃还有几天能活?
  追月哑口无言。
  如今每日在宫中的日子,表面上是风平浪静,可哪天不是提心吊胆,要担心有没有人谋害,还要担心会不会暴露,更要担心会不会一觉醒来嘉乾宫就变成了第二个冷宫。
  可是
  追月赶上林双,和她并肩走着,可是你走了,娘娘一个人,怎么应付得过来?
  林双道:日子是她自己过,怎么过也是她自己要考虑的问题,总不能一辈子活在别人的帮衬中,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行至厢房前院,能看到三个锦衣孩子坐在草地上编蚂蚱 ,林双长叹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我有我必须要走的理由,谁也留不住我,此后有缘或许还会相逢,无缘就算了吧。
  她走上前去,冲小雨点拍拍手,小雨点便一骨碌爬起身跑到她身边。
  林双手落在他头顶上,问道:上次教你的太极能打全了吗?
  小雨点用力地点点头。
  林双领着他走进厢房去,道:行,今天再教你一些新的。
  林双姐。迦音给她倒了杯水,道:前面大殿已经散了,待娘娘回来就能用膳了。
  林双站在檐下,教给小雨点一些最基本的剑法,她拍着小雨点的小胳膊小腿,道:用力,别软绵绵的,以后就好好练这个。
  回过头见迦音面上挂着勉强的笑,她也只装作没看到般应了一声。
  午膳就是简单的素斋,用后众人可以歇息半个时辰,再到大殿中去抄写祈福佛经、祈福条,并挂到殿后的古树上,日落之时就能下山。
  沈良时哄着小雨点睡下后,轻轻合上门离开。
  林双正立在檐下,伸手拨弄垂下来的风铃,弄得厢房外叮铃作响,她却浑然不觉吵闹一般。
  别弄了。沈良时低声呵斥,待会儿把羽淀吵醒了。
  林双便老实的把手收回来背在身后。
  此时已入深秋,即便有太阳,风中也带着些萧瑟寒凉,院外老树的落叶飘进来,晃晃悠悠地落在草地上。
  林双的视线随着落叶垂下去,看到一只细白的手伸到她面前,掌心摊开,躺着一枚翠绿的祥云玉坠正是从沈良时藏珍阁带出来那枚。
  我今早专门带到大殿中去祈福过,保佑平安一定很灵。
  林双眉梢轻挑,视线从她手上移开,随口道:我不信这些,什么保不保平安,都是自己骗自己。
  江湖中人的平安向来系在刀尖剑锋上,而不是挂在一枚玉坠上。
  沈良时将玉坠塞到她手中,道:心诚则灵。
  林双拗不过她,只揣进怀中,打算过些时候随手放哪儿就行。
  山上起风了,卷着大堆的落叶飘起又飘落,呼呼的声音从廊下穿过,风铃叮叮当当的响。
  你都收拾妥当了吗?
  自然,本也没什么要收拾的。林双手指在手心敲了敲,又补充道:你在宫中多留心些,不要总顶撞皇帝,我已经交代过迦音,但你脑袋也转快些
  沈良时不满道:说得好像我脑袋很笨一样!
  林双不置可否,难道不是吗?人人都说你变聪明了,足以见得你以前有多木讷。
  二人争执声逐渐盖过风铃声,掩去先前几分不自然的气氛,借着秋风将心事送远,权当没事一般。
  沈良时气恼地拂袖离开,头上的朱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本宫不跟你说了,刁奴!
  阳光在她发髻的银钗上折射出一道光芒,林双打赢了嘴仗,心情颇好地眯了眯眼,唇角擒着一抹笑。
  待到众人将手写祈福条挂到殿外古树上时,寺中钟声正好长鸣。
  落日金山,佑宁山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芒,所有人立在树下静默不语、虔心祈福,百年古树上挂满的红色布条被晚风扬起,如同神山上的经幡,寄托着一个又一个的希冀,光影穿过这些希冀落在每一个人的仰起的脸上,斑驳明暗,仿佛大家都获得了上苍的祝福。
  车队收拾整顿好时,落日擦过天际全部沉下去,一如来时,由沈良时的马车打头,准备出发。
  随行护卫的金吾卫统领上前来道:娘娘,所有人整顿完毕,可以出发回宫了。
  沈良时颔首,道:有劳卫统领了,通知后面人出发吧。
  娘娘不好了!迦音从后面的车队急急忙忙地跑到近前来,额头上挂满汗珠,殿下不见了!
  什么?!沈良时大惊失色,急声问道:不是说就在这附近玩吗,怎么会不见了呢?!
  迦音跪在地上,急得快哭出来了,殿下说要玩捉迷藏,让奴婢们去找他,可是前前后后找了喊了半个时辰,一直没找到
  沈良时怒道:你们都是怎么照顾殿下的,本宫要你们有何用?!还不叫上人去找,找不到本宫砍了你们!
  迦音连忙喊了十几个宫人,往车队后面急匆匆地离开,边走边大声呼喊,这动静不小,惊动了不少人从马车里探出头看张望。
  息茗。晏嫣然挑着车帘,见沈良时不知和御林军统领说了什么,后者带着人离开,出什么事了?
  息茗凑到马车边低声道:大皇子找不见了,嘉乾宫来人说,怕耽误众人回宫时间,让娘娘打头带众妃嫔先行回去,他们随后到。
  晏嫣然蹙起眉,我们先走?那嘉乾宫的人怎么办?
  息茗道:待我们进了城,卫统领再带人在城门处接应。
  片刻后,除了沈良时,其余人的马车缓缓动起来,顺着来时的路往盛京城行去。
  今夜月色皎洁,即使不用烛火,也能看清去路,秋风入夜更加寂寥。
  马车隐在山脚茂密的树林中,月色被阻挡住,车前挂着一盏灯笼,照亮一小片地方。
  追月确定四下无人后,低声唤道:娘娘。
  林双推开车门当先钻了出来,跃下马车,见几步外逐风正牵着一匹好马等候着。
  沈良时将小雨点交到迦音手中,跟在她身后钻出马车,她蹲在马车上,视线和林双齐平。
  林双已经换下宫女的衣裙,一身深色窄袖长袍,长发高高束起,更显凌厉,仿佛又是数月前那个刚到承恩殿,臭着脸说狠话的宫女。
  沈良时递给她一个布包,道:这有一套换洗的衣服,还有些干粮、银票,你带着路上以防万一。
  林双只沉声应下。
  月下林中,沈良时瞧着这张冷峻的脸。
  那夜风雨飘摇,林双破开那道宫门,拉了她一把,便到如今不长不短的五个月,到那日朱墙下,福至心灵一问,到今晚不得不道别,说来想来都轻巧,轻巧地如同梦一般。
  林双那一问,实在是脑子乱得很脱口而出,二人也都心知肚明,默契地没再提,却耐不住心里总跟开了个口似的去想。
  整宿整宿的夜里,沈良时难免幻想。
  如果,如果呢?
  午夜梦回时,沈良时翻来覆去的说服自己。
  没有如果,没有如果。
  沈良时和林双本该注定是不会相见的,一个是被锁在深宫中的鸟雀,而另一个是徜徉在天边的鹰隼。